從2020邁入2021年，使用電子圍籬從居家隔離、居家檢疫地點擴張至公共場所，對象延伸至自主健康管理者。
這一年來，人民習慣於出入各類場館的實名制，出於對「防疫」目的之信任，顯少質問：這些措施是必要的嗎？是最小侵害嗎？保護措施夠嗎？以及，政府是否提供足夠的資訊供人民監督？
防疫的電子監控政策有三大問題
台灣的電子監控政策存在隱私疑慮。圖片來源：Unsplash
台灣人權促進會曾於2020年4月申請政府資訊公開，9月收到疫情指揮中心的答覆。我們詢問的三類防疫措施包含：
1. 追蹤居家檢疫、居家隔離者位置：配發手機、個人手機門號、電子手環。
2. 電信業提供全民手機定位資訊，追蹤特定人行蹤。
3. 以健保卡查詢旅遊史、接觸史、特定族群職業史。
從2020年2月28日到4月9日，全台受手機位置追蹤的居家檢疫及隔離人數為8萬4,903人。指揮中心表示，上述期間並未使用電子手環，也未透過電信業者提供全民手機定位資訊，以追蹤特定人士。
從這份文件中，政府無法得知疫調、潛在接觸者匡列、類細胞簡訊等行動中，電信業者提供用戶資料給政府的數量及法律依據。然而，已知的公開文件、行政院及衛福部官員發表至國際期刊的論文中，指出曾以基地台位置匡列62.7萬名鑽石公主號乘客潛在接觸者，後續更檢查了匡列者的健保資料。
從本次的政府資訊公開申請，可看出台灣防疫使用的電子監控措施具有三大問題：
一、超譯《傳染病防治法》與被濫用的《個人資料保護法》
電子圍籬使用的法律依據為《傳染病防治法》第48條及第58條，然而，條文僅規定政府可對入、出境人員及接觸者實施檢疫或隔離，並未授權政府取得隔離及檢疫者手機門號，並追蹤位置。
確認居家隔離及檢疫者不外出的方式並非只有「電子監控」，當政府「借用」承載人民生活諸多私人資訊的手機門號追蹤位置，需考量現行法律是否授權明確，以及保護措施是否足夠。
另一方面，政府請電信業者協助執行電子圍籬的法律依據為《個人資料保護法》第20條第1項第2款及第4款。條文指出，業者在「增進公共利益所必要」和「防止他人權益之重大危害」的條件下，個資可做目的外利用。
雖然依照字面解讀，防疫目的可能為公共利益，然而個資法僅是一般性規定，並沒有針對調取個資訂下保護措施。
以現行刑事偵查單位向電信業者調取用戶個資為例，還需要遵守通訊保障及監察法——該法明確列出案類限制、法官或檢察官審查、事後通知當事人、公開統計義務及監察機關等保護措施。
因此，防疫目的雖非刑事偵查，然而牽涉人數眾多，理應訂下保護規範，設下隱私保護的安全閥。（延伸閱讀｜中國200城市民遭「支付寶」監控，韓國「肺炎地圖」公開患者行蹤⋯⋯你願為防疫洩露多少隱私？）
防疫期間，政府請電信業者協助提供隔離及檢疫者手機門號，以追蹤位置。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二、沒有時限的退場機制與不存在的影響評估
針對電子圍籬與健保卡查詢特定職業及出入境資料的退場機制，指揮中心表示「視疫情防治需求，評估決定」。但是，這種沒有時限、缺乏客觀指標的退場機制如同國王的新衣，對人民沒有實質保障。
可行的做法是，預先設下檢討時程，每隔一段時間檢視防疫措施的成效及必要性，定期評估退場進度。可惜的是，目前公開文件顯示，指揮中心並未採取明確的退場機制。對於上述防疫措施的應變計畫書、隱私衝擊影響評估報告更是付之闕如。（延伸閱讀｜公布失聯者姓名、門診串出入境資料⋯⋯共體時艱，或侵犯隱私？｜法治在瘟疫蔓延時）
三、政府拒絕公開會議紀錄、簽到單
專家會議紀錄與簽到單能幫助民間瞭解，有哪些人參與防疫措施的決策，以及這些人基於哪些原因達成共識，最終推行出特定防疫措施。
然而，指揮中心卻以上述文件是「政府機關做成意思決定前，內部單位之擬稿或其他準備作業」為由，拒絕公開。一旦缺乏會議紀錄，人民僅憑記者會布達，無法得知政策製成的因素，也就無法達成民主社會強調的施政透明。
除了電子監控，這三種防疫措施也有疑慮
不只電子監控，以下三項涉及個人隱私的防疫措施，也有待釐清：
一、健保卡串聯旅遊史、接觸史與特定職業史
・是否明確告知當事人，從健保卡就能看到職業註記？
・旅遊史、接觸史、職業史等資料，經過多久會從健保卡消除？
・如何協助因健保卡註記而被拒診的人？
二、類細胞簡訊
・電信業者提交給政府的資料項目有哪些？
・電信業者配合政府查詢過去特定時間、地點的基地台門號，並發出簡訊的法律依據為何？
類細胞簡訊利用一般簡訊方式，向曾和確診者「同時到訪」的手機號碼發送。圖片來源：國家通訊委員會粉專
三、疫情調查
・是否調取確認者或接觸者的通聯紀錄？是否取得當事人同意？
・是否調取手機漫遊紀錄？是否取得當事人同意？
・是否調取消費資料？是否取得當事人同意？
・是否使用車牌辨識資料？是否使用eTag資料？
・調取業者用戶資料時須由誰核准？法律依據為何？
防疫政策升級，「天網」也掀隱私爭議
此外，這次政府資訊公開申請時間較早，部分資訊可能更新，或出現侵害更廣的防疫措施，比如被稱為「天網」的「電子圍籬2.0」。
電子圍籬2.0的執行細節仍有不明確之處。圖片來源：疾管署粉專
政府在公共場所使用電子圍籬，以手機基地台定位資訊，追蹤居家隔離檢疫、自主健康管理者的動向。此外，民眾購買演唱會門票填寫的身分證字號、手機號碼，及入場掃身分證條碼或拍攝身分證，也是業者配合政府，使政府迅速找出相關人員位置的手段。更有媒體報導指出，有警界人士指出天網早就存在，過去已在集會遊行、選舉等場合使用。
目前，指揮中心只說明，電子圍籬2.0的流程與28天資料保存期。但許多細節仍不明確，包括警政資料如何串連、合作模式、法律依據、向業者調取的用戶個資項目，與不同監控手段交織的使用限制與範圍等。（延伸閱讀｜「天網」正名為「電子圍籬2.0」 指揮中心：不是全民監測）
單就跨年期間，政府所採取的措施討論，就存在下列問題：
一、自主健康管理規範不明
根據自主健康管理通知書，內容只提及「應盡量避免出入公共場所」，並未禁止當事人前往。同時，據衛福部粉專，自主健康管理的法律依據是《傳染病防治法》第36條；但此條文並未授權政府限制人身自由或介入隱私，更未列出名為「自主健康管理」的防疫措施。
從此看來，若指揮中心恣意解釋條文，並擴大對「自主健康管理者」的基本權限制，將是對民主法治社會的重大侵害。
執行面而言，誰是自主健康管理者？當事人是否收到通知、得知自己需要自主健康管理？仍不明確。已知自主健康管理者包含：
・居家隔離／檢疫期滿者，再加7天自主健康管理。
・社區監測通報採檢個案，14天自主健康管理。
・通報個案，已檢驗為陰性且解除隔離者，14天自主健康管理。
・機組人員加強版自主健康管理7天。
・清明連假曾至人潮擁擠場所，14天自主健康管理。
是否仍有其他被列入自主健康管理的條件，尚待釐清。
二、層層交織在實名制上的複合式監控
防疫政策使用的電子監控技術，早已不是單一技術、單一措施，而是在場館實名制上，布上一層又一層難以察覺的監控。隨身攜帶的手機、身分證儼然成為監控標準配備，即便未攜帶，警方也能使用M-Police掃臉辨別身份，檢視你是否是隔離檢疫者。
但這些措施缺乏明確法律依據、保護措施與退場機制，人民如何確認這些複合性措施符合最小侵害原則與比例原則？甚至人民也不清楚，天網式監控在過去是否被警方秘密使用，未來是否常態化出現在公共場所？（延伸閱讀｜隔離失聯怎麼找？柯文哲一句話，市警局開發臨檢APP成疫調秘密武器）
三、下載實名APP可能留下更多個資
今年，台北市的跨年晚會運用實名的APP「台北通」，讓民眾快速通關。但是，自願下載APP卻會留下更多個資。
查詢iOS系統的APP Store，此款APP只能連至北市資訊局的網站隱私權政策。而Android系統的Google Play中，台北通則可取得GPS定位資訊、聯絡人、相片、相機、Wi-Fi連線、裝置ID與通話資訊等權限。
究竟哪些單位可得知該APP取得的資料？利用確切範圍為何？市府應提供更多資料供人民檢視。
Google Play中的台北通APP要求調閱資料的權限。圖片來源：截自台北通Google Play
科技防疫之後，個資保護將現漏洞？
除了現行的七大疑慮，未來，這些科技防疫措施是否也會影響我們的生活？
・跨機關調取或整合政府發行APP、交通票券、卡證的用戶資訊？
・M化車監控集會場所，或以小型IMSI catcher進入無對號座位場所鎖定個人？
・體溫偵測攝影機結合人臉辨識，串聯戶政資料辨識人別？
因應不透明又變化快速的監控社會，我們先預想上述技術可行、且可能被使用的監控方案。若這些行動成真，未來，涉入監控行為或交換資料的單位，將不只是衛福部、內政部警政署與電信業者。
隱私是民主社會健全發展的前提，但人民若未意識隱私遭侵害，就沒有救濟的可能。因此，政府為了防疫介入隱私，更應充分公開資訊並完善法律保障。
生活需要避免病毒侵襲，也要防止不斷變形、升級的監控蠕蟲。
由於春節與元宵即將來臨，敬請指揮中心與有關機關在假期前向大眾說明本篇聲明提出的問題。（延伸閱讀｜今天，讓政府搜集個資防疫；五年後，我們將付出什麼代價？）
（文章授權自台灣人權促進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