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蔡英文政府大手筆端出「小英版十大建設」——斥資1兆台幣的「前瞻基礎建設計劃」，最振奮的，應該是總笑得很靦腆的全球最大的工程設計顧問公司艾奕康（AECOM）亞太區總裁喬全生。
在台灣土生土長、現居香港的他，洞燭機先，5年前主導併購台灣的京華工程顧問公司。現在艾奕康在信義區的兩層樓辦公室加上高雄辦公室，已有約250名台籍工程師。「台灣很久沒什麼基礎建設，以後應該需要吧，」他回顧當時的大膽決定說。
然而，掌管全亞洲超過1萬2000名員工，經常每天在不同城市過夜的喬全生，最近飛回故鄉台灣，卻是在辦公室之外的地方「開會」。在迪化街一棟老餅店二樓會議室，20多名資深建築師正進行激烈討論。
「不該只談東海，還有周邊的住宅、工業區……，還有是否全區列文化資產？」
「校園規劃是校園如何做決策、空間如何運用得更好，不是有一個漂亮校園就夠了！」
這是一場東海大學校園規劃說明會。包括田中央聯合建築師事務所建築師黃聲遠、交大建築研究所所長龔書章、境向聯合事務所主持建築師陳良全、艾奕康台灣區執行總監莊學能等東海建築系知名校友全數到齊。
其中，也包括始終安靜聽著，不急著發言的喬全生。
台灣人十分陌生的喬全生，卻是世界級企業決策層裡，少見的台灣人。
艾奕康是全球最大的工程設計顧問公司，年營收180億美元，在《Fortune》五百大美國企業排名第156。掌管亞太區的喬全生，已進入艾奕康的全球8人決策小組。
他過去經手的案子，包括北京移都通州的新城總體規劃案、香港啟德機場再開發案、新加坡濱海灣永續發展總體規劃、吉隆坡生命之河總體規劃、印度新德里到孟買新城市群等。
這些規劃案都是東海案的數十倍、數百倍以上。然而，「我現在最關注東海，」這位擁有哈佛都市規劃碩士的資深建築師說。
東海是近年走下坡的老牌私立大學，想整合第一、第二校區，重新規劃，卻又遇上校園內校舍古蹟保存爭議，引爆師生、東海建築系校友們的憤慨和關注，是件典型吃力不討的規劃案。為何艾奕康願意承接？
「我出身台灣，台中長大，我有個人情感在，」在海外超過30年的喬全生說。
台灣長大的東海人
「他當然有『私心』，」負責執行東海規劃案，莊學能打趣形容喬全生。
喬全生不只在台灣長大，還是東海建築系畢業設計第1名畢業，這所校園保存了他的青春記憶。校園毀了，等於過去的自己也會消失。
「偉大的建築革命家身上都結合了藝術與務實的特質。他們知道該怎麼繪製設計圖，怎麼思考，也知道該怎麼說服、引誘、威嚇客戶及政客，必要時也能沉住氣，慢慢周旋，」狄波頓（Alain de Botton）在《幸福建築》中說。
這段話彷彿在描述喬全生。
當他手握資源，有能力拯救讓他成為現在自己的搖籃，他無法視而不見。此時，感性的喬全生出現了。
「一所學校是要經營管理的，我們至少給它一個願景，什麼建築要保護、什麼地該拿來活化創造價值，我們願意接這個項目，是有一點使命感在，」談到母校東海，喬全生語氣激動起來，顧不得西裝筆挺，「不是只做設計皮相，我們追求的是改造」。
在艾奕康，超過半數員工都是土木、環境工程背景，出身建築師、城市規劃的喬全生，算是少數。
艾奕康台灣區董事長鄭文昱觀察，傳統工程公司裝潢總是剛硬、死沉，但5年前京華併入艾奕康，辦公室搬到信義計劃區，喬全生親自挑選了一塊白色花紋大理石牆貼在接待處，辦公室內白色櫃子，都用鋼琴烤漆，不是一般烤漆材質。
「我們傳統念土木、環工的人常被笑『又土又木』，喬總（喬全生）不同，他對美感、藝術有一種講究，」鄭文昱說。
少了工程人的剛硬，喬全生多了一點人文的浪漫。
我一直覺得我做的是很有意義的事情，是創造一個環境，賦予一座城市特色和生命力，這讓我血脈賁張。
「他在大學時代就是個傳奇的學長，才子，很浪漫，」黃聲遠說。黃聲遠是比喬全生小3屆的東海建築系學弟。
喬全生出身循規蹈矩的的老師家庭，父親是花蓮省中校長退休，當老師的母親，則從小教喬全生如何配色。
「哪種顏色配哪種顏色好看，我從小就對藝術、設計感興趣，是受母親影響，」喬全生說。
但在念理工才找得到出路的年代，喬全生為了兼顧興趣，大學想進建築系。
「東海建築我考不上，就把東海所有科系都填了，先考進去再說，」喬全生考進東海化學系，之後轉到心心念念的建築系。
然而他很早就展現天分。進建築系第一堂課，老師安排大家去校園附近的社區體驗，做一個建築方案。接到指示，所有同學都忙著「蓋房子」，就只有喬全生，對社區中心的三角空地產生興趣，設計了一個公園。他覺得公園的開放空間，能讓社區居民產生互動。
巧合的是，這第一項作業卻埋下喬全生之後生涯的伏筆。他研究所到哈佛念城市規劃，之後進入美國最大景觀規劃公司易道（EDAW）。他對設計的熱愛，超越單一的建築設計，而是城市整體的規劃設計。
1997年，主持過亞特蘭大奧運廣場、英國曼徹斯特城市中心改建的易道，要拓展亞太業務，而將喬全生派回亞洲。
正值九七香港回歸，當時家就在港督府旁的喬全生，目睹了歷史的一幕，他也順勢搭上中國崛起，亞太建築發展的大時代。喬全生組建跨國團隊，第一個案子就是蘇州工業園區金雞湖規劃案。
當時他大膽提出要做一個有湖濱大道、文化水廊等多功能的城市景觀公園，打破外界認為蘇州就應該要呈現古典園林的想法。
「我一直覺得我做的是很有意義的事情，是創造一個環境，賦予一座城市特色和生命力，這讓我血脈賁張，因為我不只是蓋一棟房子，而是一群群建築，改變人的生活面貌，」談到城市規劃，他整個人眉飛色舞。
這個案子讓喬全生帶領的易道一炮而紅，之後又接下天津海河兩岸復興規劃案。直到2005年艾奕康併購易道，喬全生成為艾奕康中國區總裁，2年前升任亞太區總裁，帶領1萬2000人跨區的團隊，做的是跨國規劃案。
「他一直是不只想待在舒適圈的人，活動力強，有領導統御能力，」東海建築同班同學陳良全說。
大學就是浪漫的傳奇人物
喬全生大學參加話劇社，大三擔任社長，導了一齣著名戲劇家馬森的作品《花與劍》。這齣戲充滿哲理，表現事情的兩面性，愛與恨、生與死，對比極端。
「當時在校園很轟動，」當時擔任這齣劇作燈光設計的陳良全到現在都記得。
喬全生當時白天上課，晚上排戲到半夜，不斷和演員溝通；送女生回宿舍，還要讓出肩膀讓對方踩上去翻牆進宿舍。有時排練到早晨太陽出來，到附近喝完豆漿就趕上課，堅持把一齣戲排到完美。
「我日後做設計呈現，要和團隊溝通，讓方案夠動人，業主感動，才能說服對方願意進行開發案。就像我當年呈現一齣戲，要很堅持和演員溝通讓他們理解，演出才能讓觀眾喜愛感動，這才是我的成就感，」喬全生說。
「他說話總能引起別人的專注，靠的是魅力，而非總裁的身分，幽默、開放而願意站在別人的角度想，」黃聲遠認為，這展現在喬全生面對東海和其他大型跨國規劃案的態度上。
但讓喬全生徹底了解什麼是對完美的追求與執著，竟是因為與雲門的一段因緣。
他大二參加中華民國青年友好訪問團，被培訓到國外表演，因此因緣際會和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學了1年現代舞。
林懷民在訪問團出國前，讓團員跟著雲門下鄉表演，年輕的喬全生，也跟著巡迴鄉鎮，下鄉表演過《薪傳》、《渡海》。
林懷民對專業的嚴格要求和追求完美，影響喬全生。「那是磨到皮開肉爛，對最終成果的要求，就是要呈現最好，」喬全生說。
回到亞洲，力抗大環境衰退
前2年中國成長率趨緩，習近平一邊打貪，許多地方政府官員被抓，若干艾奕康參與的案子因此停擺；另一邊，東南亞匯率動盪，馬來西亞油價降，馬幣一下重貶40％。喬全生剛上任亞太總裁，就遇上衰退。
有許多挫折與壓力，喬全生藏在心中，不在員工面前展露。
「他必須和總部溝通，同時要保護團隊，集團資源是競逐的，無法爭取到最好的資源，是他最挫折的時刻，前兩年真的非常艱苦，」喬全生重要的左右手，艾奕康亞太總裁辦公室主任林芳慧透露。
喬全生曾1週飛6個城市，香港辦公室1個月只待滿3天。「有時能和他專注討論一個案子的最好時間，是他去機場的路上，」林芳慧無奈卻體諒他。
但喬全生很快調整步伐，抓準中國「一帶一路」政策下，中國企業走出去的需求，讓艾奕康成為綠地、萬達等陸企走出中國的伙伴，提供陸企國外法規及在地經驗，並伺機參與標案，在今年打開新路，走出低潮。
我們塑造的是未來好幾世代的生存空間，這是無比有意義的行業，我們一直低估了城市設計，這行業應獲得更多注視。
今年農曆年前，艾奕康舉辦亞太區資深幹部年會。喬全生別出心裁，把影響他人生的林懷民，請到香港做開場演說。
「我其實很忐忑，要請林老師在那麼多工程人員面前講現代舞，」喬全生苦笑。
現場，林懷民談他的抱負、舞場被燒毀，卻對舞蹈不離不棄，那種專心一意，觸動了台下兩百位艾奕康幹部，許多人邊聽邊偷偷拭淚。
「林老師鼓勵我們不忘初心，」喬全生很感動，這正是他想傳遞給幹部的訊息。
「我希望他們堅持，因為我們塑造的是未來好幾世代的生存空間，這是無比有意義的行業，我們一直低估了城市設計，這行業應獲得更多注視，」喬全生說著說著又激昂起來。
就像他口中用激情規劃出的台灣代表作——台中草悟道，用行草的概念，結合綠地景觀和周遭建築，如寫草書般一氣呵成，讓整個七期跟著脫胎換骨，變得舒適宜居。
如今台灣要強推基礎建設，企圖再啟大破大立的時代。政府如大業主，一個決定關乎國家人民未來。
「如果能精明而有效的執行，將提升台灣在亞洲及國際的競爭力，」出國30多年，喬全生對故鄉的熱情不滅。
（本文轉載自《天下雜誌》，授權《未來城市@天下》刊登。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