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本德島市區出發，沿著勝浦川彎曲上行，山林中偶現梯田，約一小時車程，就來到四國地區人口最少的村莊——上勝町。
上勝町位於山腰地帶，其間除了有日本重要的文化景觀「樫原棚田」（梯田），還有森林、溪谷、溫泉，是日本最美的村落之一。
然而，每年從日本及世界各地來訪的旅客絡繹不絕，主要不是受綺麗風光吸引，而是想一探這個居民不到一千七百人，人口超過一半是老人的小山村，如何脫貧致富，還走在環保最前端。
上勝町有名的就是它「樹葉變黃金」的故事，還被拍成電影。樹葉改變了這個農村，原本靠年金過活的老人，因收入增加而必須繳稅；因有工作，身體也更健康。上勝町在二○○七年還撤除了老人安養院。
「工作會使自己感覺身體健康，增加對目前生活的滿足感，結果能降低因年老帶來的自卑感，」德島大學醫學院研究小組對上勝町賣葉農家進行調查後，得出結論。
走入一戶花木扶疏的農家，七十八歲的西蔭幸代在客廳工作桌上，把一節節含苞的櫻花樹枝裝入盒中說，「這一盒可賣一千圓。」
加入賣花葉生意已二十年的西蔭，以前在成衣工廠工作，月薪只有七、八萬日圓，「現在我半天就可出貨七、八盒。」花枝價格較高，葉片一盒也可賣兩、三百日圓（近一百台幣）。桌上擺著電腦，一旁有平板，她熟練地打開電腦，螢幕馬上出現各項產品的資訊：訂貨量、價格、成交量等。
西蔭家周圍種了櫻花、楓樹、南天竹等超過一百種樹木，每天早上七點半前，她會出門巡視自家的花木，看看有哪些葉子可採。八點到十點接第一梯次的訂單，每戶最多只能接一箱（十盒），要讓大家都有機會，十點到十一點接第二批訂單，十一點後就可自由搶單了。
上勝町約有200位老奶奶，像78歲的西蔭幸代一樣，會用電腦或平板上網賣葉子，增添日本料理的盤飾和擺放的美感與特色。
根據訂單數量，西蔭再到園裡摘取葉片。葉片很輕，年紀大的她能輕鬆勝任，即使是高處的樹葉，她用竹竿剪刀也能俐落應付。現採葉片依規格包裝後，送至農業協同組合（農協），再由農協出貨至日本及海外各地。
「做葉子生意後，我找到生活的目標，每天都很快樂，沒有時間生病，」桃紅色口紅襯著西蔭的笑容，更加醒目。去年她到塞班島旅遊時，還帶著平板。她的名片上印著「百歲現役」四個字，想必到了一百歲也要不停工作。
打造「此地才有」的產業
目前上勝町約有兩百位像西蔭一樣、會用電腦或平板上網賣葉子的老奶奶，平均年齡七十歲，最高齡超過九十歲。而一年的銷售額達兩億六千萬日圓，年節旺季時，也有人月入百萬，市場佔有率八成。
日本山林遍布，舉目皆是樹葉，為何獨有上勝町可將樹葉當作事業成功經營？背後的推手，就是彩株式會社社長橫石知二。
「自立是幸與不幸的分界點，」曾被《新聞週刊》日文版選為「改變世界的百位社會創業家」的橫石，坐在簡樸的辦公室指出，人口老化是日本農村的現實，也是日本社會面臨的問題，依賴國家的保護與援助不是辦法，應該要創造老人也能貢獻才能的工作，激發他們的活力與自信。
在上勝町創造樹葉生意的橫石知二，曾被《新聞週刊》日文版選為「改變世界的百位社會創業家」之一，讓許多長輩們找到人生的新目標和樂趣。
一九七九年，剛從德島縣農業大學畢業的橫石，來到離住家四十分鐘車程的上勝町擔任農協農事指導員。上勝町當時的主要產業是柑橘業與林業，也面臨人口老化、農產收入下降的農村共同問題。
「我常想要不要做些不一樣的，只有上勝町才能做得到的，」橫石說。但剛來的年輕小夥子的任何建議，都得不到居民信任。他試著拉近距離，走遍家家戶戶，記住所有村民的名字和長相。
一九八一年，一場寒害重創上勝町，九成柑橘果樹受損，而橫石成功實施了一個讓村民快速有現金收入的振興計劃，贏得村民對他能力的信任。
「那兩年我常睡在車子裡，」橫石回憶當時，農協工作傍晚結束後，他會借車子挨家挨戶到山上農家收集蔬菜，載到德島市中央批發市場去賣，隔天五、六點市場拍賣結束後，再開車回山上上班。至一九八三年，上勝町農協的銷售額成長了一億日圓以上。
「鄉下人不喜歡改變，只有自己下來行動，贏得別人信任，才有辦法帶動變革，」不服輸的橫石，靠著信任，帶著上勝町居民挑戰慣性，向前邁進。
為了讓町內每個人都有工作，每家收入更穩定，橫石一直在思考，什麼是婦女與老人家也可以做的工作？
吃壽司得到的商機靈感
一九八六年十月，橫石與同事在大阪「頑固壽司」吃晚餐，看到一個女孩開心地拿起盤上裝飾用的紅色楓葉直說，「這個好可愛，好漂亮啊！」橫石拿起自己盤上的楓葉瞧：「這樣的葉子，在我們上勝町要多少有多少！」這時突然靈機一閃，「我們有葉子，那就來賣葉子吧！」
日本料理上的盤飾，日語稱為「妻物」，用來表現日本人重視自然與季節感。頑固壽司創辦人小嶋淳司曾說過，「頑固集團全部店家一年有八百萬位客人光顧，也都會看到裝飾在料理上的妻物，然而會想把它當成事業來經營的人，也只有橫石先生了。」
「賣葉子啊！哈哈哈！」這是很多上勝町居民聽到後的第一個反應，但橫石堅持「不做做看，怎麼會知道」。
隔年二月，橫石正式以「彩」為商標，開始了葉子生意。但起初葉子完全賣不出去，因為根本不了解妻物會如何被使用。
為了深入了解，橫石自掏腰包光顧高級日本料理餐廳，跟廚師攀交情，學習妻物相關知識，並將何種料理配何種葉子、如何擺飾，都用筆畫下來。橫石也會帶著老奶奶們去高級料理餐廳，請廚師講解妻物的用法，也讓她們親眼看到自己摘的葉子如何變為漂亮的盤飾。「要被用在這種高級料理上，葉子不能被蟲蛀啊！」老奶奶們就變得更重視產品品質。
為了推銷產品，打開妻物市場，橫石還走遍日本四十七個都道府縣。一九九九年，上勝町公所與農家共同出資成立「彩株式會社」，從事農產企劃行銷與資訊規劃管理，由橫石擔任負責人。
農村缺乏的是「軟體」
上勝町「點葉成金」的故事經日本媒體大肆報導後，有不少日本農村前來取經，「農村有許多豐富資源，欠缺的是『軟體』，也就是經營能力，」橫石指出，要活用地方特色創造品牌，並要提高所有居民的活力，「人想要變得有活力，擁有發揮空間與好的評價相當重要。」
橫石是位很會鼓舞人心的管理者，在傳真機時代，老奶奶們每天都會收到橫石手寫的訂單傳真，上面除了出貨資訊，還有手繪漫畫與加油打氣的話，「從週末到下個星期，請大家一起努力達到一天五百箱以上的目標吧。……來吧，終於要出征了，大家加油！」現在橫石每天改用電腦寫下行程與心情記事，並配上插畫與大家溝通。
老人可以快樂工作後，橫石的下一個挑戰，是如何為年輕人創造更多空間、吸引更多年輕人留下來？
一一年，彩株式會社開始研習生制度，五年來有六百位年輕人從各地來研習，其中二十四位留下來工作，但還是不夠。
「『彩山計劃』是我們重要的下一步，」橫石指著辦公室對面剛買下的山頭，除了擴大彩葉生產，還要新增觀光休閒業。
「創造工作才有未來，」五十八歲的橫石，到上勝町服務已三十七年，仍不斷為上勝町找新路。
「無論誰都能當主角，」橫石在送給訪客的書頁上寫下這句話。不僅在上勝町，他期待每個人在社會上都有盡情發揮的舞台。
零垃圾計劃
沒垃圾車、沒焚化爐，17年挑戰「零垃圾小鎮」
坂野晶（左上圖，左）帶領零垃圾協會，努力讓上勝町在2020年達成「零垃圾」目標；清井八重子（左上圖，右）將舊衣廢料改製成精美的服飾、提袋、布套與玩偶。
在上勝町，垃圾也是主角。在2015世界經濟論壇上，上勝町推行「零垃圾計劃」（Zero Waste）的故事，被拿來與全世界分享。大家都很好奇，這個沒有垃圾車、沒有焚化爐與掩埋場的地方，是如何處理垃圾？
上勝町是日本第一個發表「零垃圾宣言」的村莊，在2003年9月宣示，要在2020年，將垃圾量降為零。目前上勝町的垃圾分類為34項，回收率高達8成。
34項垃圾分類，「是日本分得最細，應該也是世界分類最多的，」零垃圾協會（Zero Waste Academy）會長坂野晶穿著由廢棄鯉魚旗改造的鮮艷外套說。
零垃圾協會負責管理資源回收中心，也推廣環保教育，常有中小學生前來參觀學習，「剛開始也會有居民抱怨麻煩，後來就變成習慣了，加上很多媒體報導，也很引以為榮。」
上勝町公所補助居民購買堆肥機，每家的廚餘全都製成堆肥，其餘垃圾需自行送到資源回收中心。年長或行動不便的居民有志工協助處理。走進回收中心，排列整齊的分類箱上面清楚的以圖文標示，這箱回收物會到哪裡去？會變成什麼？會花費多少成本或賺得多少利潤？
能回收就回收，能再利用就再利用。回收中心外還設有二手用品交換中心，裡面陳列整理過的多種家居用品、書籍衣物，居民把不需要的物品拿來，也可免費拿走任何想要的物品。坂野笑著說，去年她搬來上勝町時，所有的鍋碗瓢盆都從這裡取用。
回收中心旁有個kuru-kuru工坊，「kuru-kuru」在日文有循環的意思，上勝町的婦女在這裡將舊衣廢料，改製成一件件精美的服裝、提袋、枕套、圍巾、玩偶等，並在旁邊的店面販售。
「我一拿到東西就會想著要把它做成什麼，」84歲的清井八重子俐落地踩著縫紉機，正將一張廢棄的鯉魚旗改做成抱枕套。她回憶，上勝町也曾有過焚化爐，幸好關閉了，不再有污染，「上勝町是個夢想之地，空氣好，山美，水美，希望人心也一樣美。」
從「垃圾剩兩成」到「沒有垃圾」，是很大的一步，「下一步是邀請町外商家業者共同參與，從生產與供應端開始做到循環再生利用，」坂野認為這會是很大挑戰，但她信心十足。就如彩株式會社社長橫石知二所言，「一個足以自傲的村鎮，就有能力保護環境。」
（本文轉載自《天下雜誌》，授權《未來城市@天下》刊登。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