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年來，《天下》一路看廣達創辦人林百里，從一位在台大念書的香港僑生，在台創業、落地生根，發展成營收上兆的集團，排名台灣50大集團第八名。
但他覺得自己最強的能力，是以「工程師的精神」創造社會所需的解決方案。在台灣代工大廠中，廣達一直是領先一步佈局，從桌上型電腦、筆記型電腦、雲端伺服器到如今選擇切入智慧時代三大應用。
每一個佈局都是超過十年的醞釀，打基礎、做應用、等待消費者行為改變，直到市場爆發，成為好的商業模式。問他，「什麼是好的工程師？」他回答，「有願景，有策略，有行動。東西不能亂蓋，我是真的把它做出來。」
美國麻省理工學院（MIT）的教授們喜歡和林百里激盪討論未來，MIT讓林百里看到未來前沿技術，林百里則讓學校實驗室驗證研究概念是否成真，讓做出來的產品，有機會走進市場。
這次訪談令人印象最深的，是他對年輕人的建議：順天應人。不論學的科系是什麼，順應時代趨勢，用創新的方法想解決方案，解決社會與人類的問題。如果想當領導人，最重要的是整合能力。
「我們投資新創公司，看了很多聰明的CEO，創業主題也對，但沒有辦法建立團隊共識（team building），這是一個很難的事情，」他說。
科技不斷更迭，一位工程師如何走到今天，33年的創業智慧來自於順天應人，以一生的經驗化作給年輕人的禮物。以下是專訪精華：
問：廣達創業時，你怎麼看當時的產業？
答：1988年創業時，每個人都笑我們，個人電腦就是放桌上用的，筆記型電腦怎麼會成主流？但我堅持，「computing is mobile」（運算會移動）。所以我們走到最前面，2000年廣達上市，那時候相信筆電會取代桌機的人還是一半一半。
但外面人又問我，什麼東西會取代筆電？我說是雲端運算。但不是「取代」，而是會「升級」到雲端運算。2004年我們去MIT取經，學人工智慧（AI），從一六年開始做AI伺服器。2020年，我們認為未來十年是「超級運算、超連結」，會讓很多智慧轉型快速產生。
作為一個工程師，從畢業開始，我都很興奮，因為碰到一個數位時代，現在又碰到智慧時代的超級運算和超連結。
烏龜精神，用十年做好一件事
問：你看到超級運算和超連結，廣達要做提供智慧解決方案的工具，切入什麼商機？
答：我們就選「智慧醫療、智慧製造、智慧運輸」這三方面來發展。很多國家都拿這三項來做國家戰略。
所謂智慧解決方案無非是一個「AI雲」，它可能是混合雲，就是一個公有雲加上一個私有雲一起運算，然後透過5G連結。最後就是萬物聯網，算是一個終端裝置。
問：你怎麼看智慧醫療發展，台灣資通訊和醫療之間的合作發展有什麼機會？
答：醫院的AI應用是非常難的一件事。我們現在做的基礎建設，是提供解決方案的工具。APP則是由醫生來做，我們把平台架好，跟醫生一起合作不同的APP。
但這條路還很長，因為我們過去做的東西是為了消費者，像iPhone，每一代產品更迭很快，消費者都會買。但醫生要改變醫療行為很慢，商業模式形成更慢，因為健保署不給付這些項目，這是滿大的難題。
我舉例，我們有些（醫療）產品已經做到第三代了，還沒有人買，使用行為改變得很慢，全世界都是這樣。
廣達創業十載即躍進《天下》千大製造業前十名，1999年一上市就成為「新股王」。圖中為董事長林百里。圖片來源：天下雜誌
問：醫院導入使用很慢，但你仍願意投資，為什麼？你看到長期有什麼樣的發展？
答：2000年我們開始投入雲端，差不多十年後才賺錢。AI是2004年開始，也是到2016年才有生意。
很多東西不是技術解決就能解決，還要看使用者，誰買單？哪一個客戶才是對的客戶？
我們沒有品牌，都提供工具，但因為沒有品牌，可以接觸不同的客人。以前都說代工沒有出息，其實不是，我們是工具提供者，會去不同的市場，找不同的客人。
你能領先一步，人家就永遠都喜歡跟你談。我們雖然是「烏龜精神」，但能比兔子快一步就好啦。
所以我們每項都經過長時間醞釀才走到。十年不算是太長，我不會打閃電戰，打快的我不會。（延伸閱讀｜林百里：廣達要從「黑手」，變成協助醫師的手｜未來招待所——智慧醫療）
問：創立廣達遇到最大的困境是什麼？你很少提到在這中間遇到的困難。
答：最困難是1988年到1997年這十年，要說服別人筆電會取代桌機。沒人相信我，連當時的英特爾都不相信我。
當時英特爾執行長來台灣，本來沒有要來廣達。英特爾台北總經理就跟執行長說，你看這家公司做手提式電腦，好像還滿認真的，應該去看看。執行長回程會從台北到桃園機場，中途就彎來廣達看一下。
我當時跟他說，「這種機器會取代桌機。」他說，「No（不會）。」但他回去不到一年，英特爾就做出一個筆電處理器。後來我就笑他，原來那時候你也同意，不然你就不會做。
問：為什麼大家覺得不可能取代，你卻覺得會？
答：早年在金寶工作，一開始我們做桌上型計算機。差不多第二、第三年，所有訂單被取消。公司非常緊張，為什麼會這樣？
原來是夏普當時宣布，推出手持式計算機。一台計算機裝一顆小電池就可以用一個月，放口袋裡。我們桌上型好大一台還要插電，後來沒人買桌上型計算機。
我就覺得個人電腦也是一樣，這是人類必然的需求。
後來2004年我們去MIT學習AI，覺得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挑戰。但當時也看到沒有運算工具，所以2016年我們開始做工具，就是AI伺服器，現在我們也是AI伺服器的最大製造商。
軟體運算，是未來國力所在
問：有人說時代創造英雄，英雄創造時代。數位時代創造你和廣達，如果鼓勵下一代，你覺得他們可以做些什麼？
答：台灣市場不大，我們要創造時代，滿困難的。尤其技術進化，不是一、兩個人能夠做出來。我們有了硬體，但軟體要下的功夫更多。
一個雲端，每年更新；但我們寫一個控制雲的軟體，三年才寫出一個版本。硬體一年變一次，軟體三年才搞一個，何況還有很多AI，非常不容易。輝達（NVIDIA）就跟我講，他們軟體工程師比硬體工程師多好多。
AI和運算也都是軟體，所以我們還需要努力投入，這我們台灣是落後的。
1984年台灣資訊產品外銷飛速成長，時任金寶電子總經理的林百里指出，台灣受惠美國環境，要能自立才是真本事。圖片來源：天下雜誌
問：業界最近感受到資工人才不足，你怎麼看台灣人才問題？
答：AI人才遠遠不夠，因為未來智慧世界，需要運算的人才更多。MIT有一個運算學院，已經很多系所如工程學系、資工學系，再設一個運算學院在系上面，這是什麼意思？就是「運算無所不在」，每一個科系都會用到。
問：你會建議台灣學校每一個人都有機會學習運算？
答：運算不是電機系，也不是資訊系的事情，它是一個應用數學。以後運算就是一個國家的國力，是一個很重要的國力指數。
問：年輕人才進到廣達後，你用什麼方式激發創意？
答：我們沒有框框，但我們有題目，可以在這些題目裡盡量去努力。因為我們總是要為了一個願景往前走，也就是先發散研究，再收斂。譬如醫療我們已經搞了四、五年，前四年我們都很發散去研究，去訪問、提案子。到今年為止就開始收斂成為智慧醫院。
問：你講的無所不在的雲端運算應用，他們如何發展自己這些方面的能力？
答：要學習好好觀察人類的需要，提出解決方案。例如，你有一塊田，如果做智慧農業，你要怎麼做？
我們班最聰明的人，數學好的話就去搞人造衛星導航；物理好的話去搞半導體；電路好的話去聯發科IC設計；結果我們都不會，就去鎖螺絲（笑）、做組合，但還是創造一個解決方案。
如果你讀環保，從環保的角度去學習人工運算，那會怎麼解決這個環保的問題？你學程式設計的，想想為什麼要有6G？城市的監控都由衛星監控了，但監控系統程式管理就不一樣。這些學習都要接地氣，解決某個問題，台灣創新能力還是比較薄弱。（延伸閱讀｜大國競逐下的AI新方向，台灣往哪走？四頂尖大學專家：跨域、落地是關鍵）
做未來的事，不能用傳統方法
問：好的工程師定義是什麼？
答：就是「有願景，有策略，有行動」。我覺得東西不能亂蓋，我是真的把它做出來。
我是順天應人。順天，這是最好的事情，變化都是天意嘛。AI也是順天，減碳也是順天。
叛逆是你不要用傳統的方法做未來的事情。我問我的孩子，「喜不喜歡聽梅艷芳？」「梅艷芳誰啊？」「你喜不喜歡看張國榮？」「張國榮是誰？」現在我兒子也已經是40歲大叔了，而畢業生是出生AI世界的原住民。
是我們做工具讓他們實現夢想。做解決方案的，愈年輕愈好；做硬體的，愈老愈好。把對的人放在對的位置上。
問：年輕人如有機會創業或擔任團隊領導人，你有什麼建議？
答：
做一個領導人，第一要聰明。第二是運氣，在這個時代，你比別人多看到前面一點點。第三就是整合能力，要把對的人、對的事物放對的地方，才能夠整合為一。
整合比運氣還重要，很多公司很不錯，東西做對，市場也對，但是CEO不對，團隊沒辦法搞好就散啦。我們去投資新創公司，看了很多聰明的CEO，創業主題也對，但沒辦法建立團隊共識，這是一個很難的事情。
問：現在廣達事業那麼大，很多單位也需要選領導者，你會怎麼觀察他有沒有整合能力？
答：那是做CEO的特色。就像你做一個導演要找對的角色，才能把電影拍好。重要是熱血。對你做的事情沒有熱情，就不會做好。（延伸閱讀｜台大醫院院長吳明賢：亞洲人的醫療，讓台灣用科學與民主來寫）
林百里
- 出生／1949年
- 現職／廣達集團創辦人兼董事長
- 學歷／台大電機學士、碩士
- 經歷／金寶電子總經理
- 成績單／2020《天下》50大集團排名，廣達集團排名第八；從2000年到2020年，集團營收從753億到一兆296億，成長近13倍。
（責任編輯：曹凱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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