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PO與社會局聯手,北車「街頭家醫」點亮200多位城市邊緣人

NPO與社會局聯手,北車「街頭家醫」點亮200多位城市邊緣人
思安慈善服務協會與台北市社會局合作,邀請醫師與護理走上街頭、成為「街頭家醫」,並提供醫療服務。圖片來源:截自思安慈善服務協會臉書
2023-12-19
採訪・許靜之、陳芳毓 撰文・許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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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涼的九月夜晚,剛從亞東醫院下班的急診科醫師傅奕愷,與社工、護理師一行人推著備有簡易醫材的小推車,來到台北車站巡診。

四通八達的台北車站,是首善之都的交通樞紐;車站之外的上百名無家者,卻是被城市推到最邊緣的一群人。

這天,只見一名弓著身軀的瘦削男子,短袖短褲,腿上披一件黑色外套。他低垂的頭埋進雙膝之間,孤身蜷縮在人來人往的西三門牆角。

醫護團隊一量體溫才發現,不自覺流著口水、意識模糊的他,正發著高燒。翻找推車不見合適藥品,社工飛奔到附近藥局購買退燒藥。

但由於精神疾病發作,神志不清的男子幾乎喪失自行服藥的能力。幾經思考,傅奕愷讓兩位社工攙扶男子勉強站起,才發現他已經失禁。

現場與社工討論後,傅奕愷決定撥出119。

街友不看病,醫生就來看街友

街友天天睡在街頭風吹雨淋,有一餐、沒一餐,光要安頓與溫飽都難,「健康」更從來不是無家者的優先需求。於是,思安慈善協會在疫情期間推出的「街頭家醫」服務,每月兩次,讓北車附近約兩百位無家者原地就能看診。

思安共同創辦人陳先生(化名)、投身街友議題超過十年。他發現,在街頭生活不易維持個人衛生,無家者常有皮膚病、外傷嚴重發炎惡化等問題;不少長者還有糖尿病、高血壓等慢性病。因為沒錢、怕麻煩或擔心醫護眼光,即便社工能協助掛號,許多人仍選擇忍耐不適,不願就醫。

「許多人質疑無家者『好手好腳』卻不工作,」陳先生反問,「如果『壞手壞腳』又要怎麼工作?」

台北市社會局統計,其實45.9%街友都有工作;思安全國首創的「街頭家醫」更與台北市社會局合作,在城市邊緣編織一張更牢固的守護網,協助街友恢復精神與身體健康,人生就能有更多選擇。

街頭家醫-萬華-北車-街友-無家者-社會局-思安慈善協會-醫療街頭家醫為街友帶來醫療服務,讓他們不必隱隱忍受病痛。圖片來源:思安慈善服務協會提供

很難想像,台北市是全台街友最多的城市。衛福部統計,全台有2,200名流浪街頭的無家者,其中四分之一集中在台北車站和艋舺公園。

「北市七成無家者都來自外縣市,」台北市社會局社會工作科科長陳怡如解釋,因為台北車站位處地理之便,容易移動找工作;也有許多非營利組織定時發放餐食用品,滿足基本需求。最重要的是,街友服務是以個案「夜宿地點」分工,台北市社福資源最多,自然吸引街友聚集。

「有人開玩笑,『假如在重陽橋路倒,再怎麼努力都要爬到台北市這一端!』」陳怡如苦笑。

就這樣,台北市扛下了重擔。萬華社福中心遊民專責小組六名社工,要照顧北車、艋舺公園一帶500多名無家者。但街友議題引發的市民反應兩極,追加預算不見得能通過議會審核,因此公部門社工多優先處理衝突、路倒等「危機」,但這時往往為時已晚。(延伸閱讀|萬華,為何聚集如此多貧困者與性工作者?

街頭家醫-無家者-醫療-台北車站-萬華車站-街友-思安慈善協會-傅奕愷-社會救助-NPO-非營利組織-醫師-社會局-城市治理-社會福利台北車站交通方便、有許多非營利組織聚集發放餐點,因此吸引無家者聚集。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在萬華社福中心服務逾12年、人稱「大楚」的社工師楚怡鈞,印象最深的是一位精神病患街友。他在手臂捆上一圈圈的橡皮筋,直到藏在外套內的皮膚潰爛傳出異味,社工才發現不對勁。

「活人身上的腐肉味,跟死人的腐肉味是不一樣的,」楚怡鈞、社工邱日星不約而同提到,因為類似案例經常發生,遊專小組社工們已練就分辨腐肉味的能力。但這些,都不及一位醫生定期巡檢,緊急處理更來得關鍵。

原來,社工的專業在於資源分配,替個案找尋合適補助、處理危急情況,但難以判斷當下病症是否需要立即就醫;即使協助開立「醫療掛帳單」,讓街友先看病,後申請補助,也不見得願意主動求診。

楚怡鈞也不諱言,由於不少無家者喝醉鬥毆進到急診室的案例,使部分醫護認為收治街友是資源濫用。

街頭家醫-思安慈善服務協會-醫療服務-無家者-萬華車站-台北車站-台北楚怡鈞認為,若沒有醫師協助,無家者可能因未即時發現病兆,而延誤就醫。圖片來源:思安慈善服務協會臉書

克服法規限制,社工、醫師各司其職

為解決這些難題,思安決定把醫師找來,與台北市社會局社工協調夜訪時間,每兩週一起上街頭,發揮專業綜效。

其實,楚怡鈞不止一次與衛生局討論請醫護一同出勤的可行性,但被婉拒。除了人力窘迫,要讓醫生上街義診,關鍵是得克服法規關卡。

根據《醫師法》第八條規定,醫師離開醫療院所應邀出診,需事先報備。思安共同創辦人章先生(化名)找中正社福中心主任邱慶雄一起討論,找出完全合乎法律規範的模式,才能讓「街頭家醫」成為能長期發展的服務。

第一步,得先釐清醫生的主管機關。經衛福部、台北市與新北市確認後,確任醫師執照由當地主管機關核發,新北亞東醫院的醫師來到台北市義診,需向新北市衛生局報備。

第二步,是劃定義診範圍。思安必須確實劃出台北車站外圈巡診範圍,發邀請函給醫師;醫師向上呈報備後,才能外出支援醫療行為。

目前,思安有兩位固定支援的醫師、四位護理師;名氣漸響之後,也常有醫師來觀摩。

「有醫師一起來診斷,這是非常奢侈的,」楚怡鈞感嘆,社工發現街友能正常對話時,通常不會想到需要叫救護車;但醫師聽過心音後,往往才能發現心臟衰竭等疑慮,一通119電話,就能挽救一條性命。

替代役期間分發到萬華社福中心的傅奕愷,就是被大楚找來義診的兩位醫師之一。

因為「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傅奕愷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來到街頭,才發現那是一個陌生的世界。

到醫院求診的病患是主動求診,醫師要求吃藥、打針或住院多會照做;到了街頭,醫師反而要說服病人接受治療,看診模式截然不同。透過閒聊,傅奕愷才發現,街友不願到醫院看病的原因五花八門,包括擔心個人物品在街頭被收走、位置被佔走⋯⋯

這些,他在門診時全沒遇過。

傅奕愷-街頭家醫-無家者-街友-關懷-思安慈善服務協會-弱勢傅奕愷投入街頭家醫任務後,看見無家者不願就醫的難處。圖片來源:截自思安慈善服務協會臉書

最初,傅奕愷想治好每個來「掛號」的病患,從外傷、頭痛到咳嗽,全都對症開藥,希望藥到病除;「後來,我們認為應該同時鼓勵他們去看醫生,」與社工密切討論後,認為慢性病患者仍應回到診間長期追蹤,便開始努力把他們推回健保制度內,再三敦促高血壓患者定期到院檢查,否則可能會腦出血或昏倒,「每一種疾病都可能變得很嚴重!」

出自醫師之口的建議,比社工更有說服力,不少人終於願意去看病,也減輕了社工不少無力感。

「如果社工要街友去洗腳,他可能會想『是不是嫌我髒』;但說話的是醫師,感受就變成『醫生關心我』,」章先生發現,醫生願意蹲在街頭看診,不只救了街友,也會社工帶來意料之外的改變與影響,使他們能更專注了解關懷個案,發揮專業價值。

不只醫治街友,還要改變社會文化

「街頭家醫」從2022年八月服務至今,陳先生觀察,北車附近無家者的外傷愈來愈少。這並非治好後就不會受傷,而問診過程中,醫師也同時「衛教宣導」——提醒勤洗手、洗腳,潛移默化下,舊疾不再反覆復發,也提升了自主健康意識,省下反覆就醫的社會資源。

思安的「街頭家醫」服務,為無家者們創造正面就醫經驗,重建醫病互信關係;健康意識提升後,開始更願意主動對社工表明身體不適,並申請醫療掛帳單就醫;失落的環節,就能重新被推回社福體制內。

無家者-街友-街頭家醫-醫療服務-關懷-社會救助-社會網-健康醫師問診時,也宣導衛生教育,慢慢轉變無家者的健康意識。圖片來源:思安慈善服務協會提供

「街友」引發的社會意見兩極,長期以來都是公部門的燙手山芋;由民間非營利組織居中柔性倡議,不只作法熱忱創新,也能跳脫公部門動輒得咎的困境。

以「街頭家醫」為例,思安申請社會局創新專案經費補助,補足地方政府的力有未逮;社群平台上不斷放送的夜間出診影片,九成民眾都留下「好感動」「謝謝你們」等正向回饋,達到社會溝通效果。

目前,已有多個縣市向思安提出合作邀請,要直面街友的醫療挑戰。

「四、五年來有很大的改變,」陳怡如觀察,在各個在關注無家者的民間非營利組織長年努力倡議下,愈來愈多市民能理解街友的生活經驗和狀態,願意理解背後的故事,不再一味指責他們「不努力」。

社群平台上,「街頭家醫」服務影片持續播放著,累積了超過3,000次分享。不只想治好每一個流浪的傷,陳先生肯定地說,思安更想啟動一場文化建構的工程,喚起社會對他者處境的同理。(延伸閱讀|全球第一!「居住優先」納芬蘭國家政策,新社區25%平價宅:有永久的家,更容易解決人生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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