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倒數第二個禮拜，用三頭六臂形容方序中一點也不為過。
紀念音樂人盧凱彤的展覽《你的左手我的右手》剛結束，他負責策展的文博會屏東館與台北當代藝術館《查無此人——小花計畫展》隔兩天相繼開幕。儘管忙得不可開交，他還是維持一貫的溫和談吐，戴著招牌紳士帽與復古眼鏡，在華山趕路，平均每10步，就有熟識的人或希望認識他的人向他打招呼。
作為近年最受矚目的創意人，方序中是目前唯一橫跨「三金」（金鐘、金曲與金馬）主視覺的設計師，今年火紅的屏東燈會跟《我們與惡的距離》主視覺也由他操刀。
但對方序中來說，5年前因擔憂老家拆遷而發起的《小花計畫》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作品，忙碌時更要做的事情，也是他在設計行業走跳至今，給自己與夥伴最溫柔的提醒。
「大家知道他案子非常多，但他對記憶的紀錄，非常、非常在意，」在生涯首場售票演唱會當天下午仍接下展前記者會主持的黃子佼說。
小花計畫由瑪莎擔任音樂總監，包括魏如萱、家家以及近來備受矚目的宇宙人、李英宏跟吿五人都以「不想消失的____」為主題，創作或改編歌曲。
《小花計畫》第5年，方序中邀集10組音樂人，在相信音樂總監陳勇志擔任執行製作、瑪莎擔任音樂總監下，以「查無此人」為主題，推出一張全新的專輯，更與10組藝術家合作，將這張專輯，放到當代藝術館，讓大家用不同方式體驗，展覽開幕首週，即造成排隊熱潮，SNS上，「後勁很強」的好評不斷。
「5年前，因為老家要消失，我希望大家來看這可愛的地方開始小花計畫。但過程發現，每個人都有一件事情在消失，可能是家，親人，或其它你以為一直會在而忽略的事。今年我們把題目擴大，希望邀請更多人加入，」方序中說。
老物迷，喜歡東西被使用的感覺
方序中是屏東東港人，今年104歲的外公金英，同時是演員、劇作家金士傑的父親。
「東港給我很大的安定感，我在東港出生，不上學的時間大部分在東港度過，對生活的認識，都是跟外公、外婆學習來的，」早起穿著背心跟老人家散步、寫完作業去外頭騎腳踏車或躺在榻榻米上、晚上吃冰、逛夜市，全是方序中小時候的美好回憶。
方序中常在臉書分享老家共和新村的照片，日式院舍與綠地，是台灣少數留存完整的空軍眷村聚落，《波麗士大人》曾在此取景，外公金英總是穿著整齊，站在掛有「金寓」牌子的紅色網狀鐵門前，不斷揮手直到他們離去。
方序中。圖片來源：劉國泰攝
方序中左手的刺青是外公用毛筆寫下的「叁拾」。他跟外公一樣，喜歡吃冰（外公的冷凍庫有滿滿、五顏六色的冰）。方序中笑說，外公捨不得丟東西，常常講故事講到一半，轉身就翻出當時的明信片、襪子，他自己也是老物迷。
2008年，方序中曾和葉士豪、陳彥鳴共同創立復古單車店Sense30，推廣紳士生活，登上國際生活雜誌《Monocle》，「不是追求很貴的古董，而是喜歡東西被使用過的感覺。」
「序中是心地柔軟、本質很善良的人，」在時尚產業工作近30年的攝影師蘇益良觀察，「流行音樂的設計風格大約分兩派，不是很前衛，就是很文青，他是兩者兼具。他有強烈的想法，又很貼近生活，他的特質，看到他外公就能明白了。」
用溫柔的提醒，為地方留下紀錄
然而，跟大部分年輕人一樣，隨著升學、工作忙碌，方序中常常逢年過節才能回家，「時間久了，你會愈來愈害怕在上班時間接到電話，擔心長輩出了什麼事。」
2015年，共和新村面臨眷村拆除改建的消息傳來，擔憂外公、外婆在老家生活的身影有一天會消失，方序中與蘇益良決定以影像創作與募資計畫，為地方留下一些紀錄，也表達他們對拆建粗暴態度的不滿。
展覽取名「小花」，靈感來自王榆鈞與時間樂隊的歌《故鄉的小花》，「我的個性慢，不太適合做激烈的抗爭，但我還是有我的訴求，希望用一種溫柔的提醒來喚起大家的注意。」
蘇益良笑說，第一年募資，他們每天盯著進度條，因為一定要成功，跑得慢時，還想偷偷自己贊助，沒想到最後不但60萬達標，總募資達68萬多。
《小花。門裏門外 家_寫真》攝影展，短短一個月也獲得超過3萬人次的響應，以及將近17萬的商品支持，攝影書更接連得到金點設計標章、金蝶獎榮譽獎。（延伸閱讀｜美學推手聶永真 用設計說出總統心聲）
《小花。門裏門外 家_寫真》攝影展現場。圖片來源：「小花計畫」粉絲頁
2016年，小花計畫拿到文化部補助，隨著聶永真等更多設計師加入，迴響愈來愈多，之後兩年，在北、中、南也舉辦小主題展。
共和新村在當地居民與文史工作者奔走下，去年7月通過41棟日式建築全數保留，但小花計畫沒有因此結束，今年更浩大。
慢下來，好好享受一件純粹的事
「嘻哈可以進入葛萊美，塗鴉也可以被美術館收藏，那流行音樂跟當代藝術的關係是什麼？」方序中回憶，去年跟相信音樂總監陳勇志、瑪莎聊到，現在資訊發達，卻很難好好享受一件純粹的事物，跟音樂的連結變得很疏遠，他上一次好好聽音樂，竟然是買CD試聽時。
「我們想，有沒有可能讓年輕人進藝術館，慢下來、好好感受我們的音樂，在這裡，聽一張專輯像看一場展覽，看一場展覽也聽完一張專輯？」
剛好，台北當代藝術館館長馮小雪對去年金馬獎設計能量印象深刻，這場台灣流行音樂與當代藝術首次的跨界試驗便展開了。
步上台北當代藝術館二樓，燈光漸熄，這場「查無此人」的探索之旅，在黑暗間進行，訪客彷如穿過一間又一間的告解室。（延伸閱讀｜吳漢中：以設計之都之名 ─ ─ 推動「城市設計美學」運動的新起點）
《查無此人——小花計畫展》現場。圖片來源：豪華朗機工提供
有人可能在魏如萱與豪華朗機工合作的房間，跟陌生人一起揪心落淚；有人可能靠在懶骨頭上，戴著耳機聽家家翻唱《回家》，看著香港藝術家的大幅錄像，忽地矇了雙眼。
也有人，在翻玩藝術家紀昀的螢幕裝置、正在回想實物觸感時，因為打斷別人聽宇宙人的歌而被白眼。或者， 戴上耳機，跟著台客復古王子李英宏發現一間亮晃晃的夜店，對紙紮習俗有新的想法。
而有些人，只是駐足在銀藍色的水波中，一次又一次聽著阿信唱《隱形的紀念》，亮著眼睛看日本傳奇表演團體明和電機用各種文庫本樂器書敲出樂音，久久不離開。
不管是進入小展間，或在大展區戴上耳機，每件作品，每一首歌曲，直覺而私密，沒有說教的意味。
《查無此人——小花計畫展》人潮不斷，不乏明星效應，但翻看相關打卡後記，罕見地，許多人寫了長長的文字，說自己不想消失的事——正是為了這個，無論多忙，方序中的小花計畫會一直進行下去。（責任編輯：吳凱琳）
精彩作品搶先看
1. 《隱形的紀念》by 阿信Ｘ明和電
圖片來源：台北當代藝術館提供
阿信改編蔡淳佳10年前的經典歌曲，簡單的歌詞與旋律，伴隨成長的失落、終將消逝的感懷，數位版上線，即登上各大排行榜，展覽現場則破天荒邀請到日本傳奇明和電機。
1993年成立的明和電機是結合樂器發明與表演的團體，成員總是穿著藍色工裝，用他們設計各種奇奇怪怪的樂器演奏，風靡全球的電音蝌蚪是他們的經典作。這次為了小花計畫，社長土佐信道特別來台發表新產品——文庫版樂器書，包括三角鐵、吉他等7種樂器，為阿信的歌聲伴奏，同時被感性、神聖與童趣包圍的感覺，只能在展間體驗。
2. 《很難很難》 by 魏如萱＋鳳小岳＋陳建騏Ｘ豪華朗機工
圖片來源：豪華朗機工提供
記者會上，魏如萱（娃娃）面對「最不想消失的事情」的問題，先開玩笑當媽媽最不想失去的當然是青春，接著感性坦承，大家看她好好的，其實她內心很空洞，像起士一樣一個洞、一個洞的，前陣子父親、好友及人生中第一隻養的貓咪過世，她還沒辦法一下子就毫不畏懼的面對，也是她這次為展覽創作歌曲《很難很難》的心情。
近年因世大運聖火、台中花博機械花被大家熟知的豪華朗機工，去年也面臨團長張耿豪的過世。他們將想念的心情，在近乎漆黑的展間，凝縮成星點一般的光芒，在魏如萱感傷的歌聲，訪客的目光與情緒隨著星芒忽快忽慢的移動，記憶中失落的公路、海洋、公車站與日常，逐一被照亮。
豪華朗機工共同創辦人陳志建說，團隊花了很大的功夫調整亮度，不能太刺眼，又要帶給大家微小的希望。這件作品也因為內斂有張力，逼哭不少觀眾，有人甚至在IG分享，「和一群陌生人並著肩渡過的3分鐘，卻好像一起走過一生。」
3. 《親愛的＿＿》by 方序中Ｘ蘇益良
圖片來源：台北當代藝術館提供
大展區最醒目的巨型立方體，四面投影的老人是策展人方序中的外公，也是小花計畫的初衷。
攝影師蘇益良說，他從事人物攝影20多年，很少這樣長時間凝視一個人的臉，其實有些「殘忍」。四面影像，出自同一段影片，只是凝視的距離與狀態不同，有些影像，外公可能有些疑惑看著你，有些影像，則像風吹過水波，伴隨時間的低吼，慢慢扭曲變形，「像閉上眼睛回想，想要再次看到的那個人。」
4. 《台灣是個好所在》by 志樂制樂（林強+許志遠）Ｘ黃邦銓+蔡孟閶
圖片來源：台北當代藝術館提供
這幾年，林強回中部照顧爸媽，發現家鄉人事已非，這次作品從他小時候生長環境的廟與民間習俗出發，取樣台灣傳統民謠都馬調，剛好跟代表90年代到台北打拼《向前行》對話。
【查無此人——小花計畫展】
展期：2019/4/27～7/7
地點：台北當代藝術館
時間：週二至週日，10:00～18:00（週一休館）
門票：5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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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天下雜誌》，授權《未來城市@天下》刊登。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