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腳下的「自殺森林」，承載日本何種跨時代信仰？

西元864年，貞觀六年，富士山連續爆發十天。一條巨大的熔岩川從它的烈焰山口流出，火山灰雨從天而降，為大地鋪上一層火毯。因為地景瞬間點燃，也吞沒了森林與村莊，就像一副世界末日的毀滅景象。

接下來1,200多年，鐵杉、絲柏、赤松、針葉樹和日本橡樹，在肥沃的火山灰土中長成一座茂密交織的森林——這座冒生出來的森林就稱為「青木原」。

今日，它形成一道幾乎無法穿越的綠牆。青木原裡，盤纏的根蔓與交錯的樹葉籠罩著高低起伏、鋪滿苔蘚的熔岩管穴。站在富士山腰俯瞰這座森林，除了看見波浪滾滾的葉綠素大洋之外，你什麼也看不到，這景象讓青木原贏得另一個名稱：樹海（The Sea of Trees）。

青木原是位於富士山旁的茂密森林。圖片來源：截自Google Map

有去無回的死亡森林

很少有現代文化像日本那樣，牢牢浸潤在神話與迷信當中；它那歷久不衰的神話學與儀式習俗，傳承了無數世代，構成當代日本社會的基礎。而青木原就是一座跨越時代與信仰鴻溝的橋樑，也是一股結合古代神靈主義和現代日本文學的力量。

森林有它險惡的一面，如同一則古老神話所說的，青木原以前是備受質疑的「棄老」（ubasute，姥捨）習俗的場址。

「姥捨」意味「放棄老婦」，指的是一種病態行為，將體弱家人或年長親戚帶到森林裡，把他們丟在那裡，任憑其飢餓曝曬至死。據說，這是乾旱與饑荒等艱困時期的普遍做法，甚至曾得到封建官員的准許。

神話也指出，那些被判處在青木原孤獨死去之人所體驗到的苦難，加上數百位自願漫遊到森林深處等待死亡者的苦楚，逐漸累積起的死亡與悲苦不只滲入整個地景，還能突破現實的疆界——結果就是，今日那座森林裡的漫遊之人，無論意圖為何，都將無法離開。

人們相信，受折磨者的鬼魂也住在那裡。日文的「鬼」是用「幽靈」一詞，是指未能過渡到來世的靈魂。但跟西方文化不同的是，日本神話學裡有很多種鬼；通常，幽靈被描繪成有一頭黑色蓬亂的長髮，穿著他們死去時的衣服。（延伸閱讀｜寂寞世代的龐大孤獨──日本年輕人的「活著」，為什麼這麼無力？）

自殺率最高的已開發國家

數百年來，青木原森林一直是自殺的熱門地點。

這件事可以回溯到1960年代、松本清張的小說《波之塔》出版後，人氣才開始飆升。這本暢銷小說描寫一名女子及一名男子的不倫之戀；當男子遭到女子丈夫勒索時，劇情出現羅密歐茱麗葉式的大轉彎，這對愛人逃到青木原，以自殺約定結束生命。

此外，青木原森林也體現另一個更大的日本文化現象——日本是自殺率最高的已開發國家之一。在日本，平均每天有70人自殺；而且這十年來，每年自殺數已超過三萬人。此外，1997 年的股市崩盤，自殺率也因此飆升了三成五。

同時，日本有一種文化悠久且受到認可的光榮自殺觀念，稱為「切腹」。這個儀式傳統上由武士實行，是人們面對失敗或被俘的最後手段。光榮自殺或自我犧牲的觀念，又因二次大戰期間的神風特攻隊飛行員而被浪漫化，變成高貴與愛國的行為。（延伸閱讀｜日本10月自殺人數 超越新冠肺炎全年死亡數　專家警告：他國也請提防自殺潮）

世界第二受歡迎自殺地

青木原已經拿下世界第二受歡迎自殺地點的排名，僅次於舊金山金門大橋，現在甚至有了更病態的綽號：自殺森林。

青木原森林四處都有木頭告示牌，傳送類似訊息：「生命是父母給你的珍貴禮物！」「決定自殺前請與警方諮詢！」然而多年來，每年都有至少500人有去無回地走進這座森林。每年，志工和公園巡邏員都會組隊淨山，搜尋殘留的遺體。

青木原中，四處可見防治自殺的告示牌。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在某次搜查行動中，一位公園巡邏員發現一具風化的骸骨，幾乎是斜癱在一株巨大橡樹的基部。四周散落著各式物件，部分從落葉堆中露出：一支手機、黑框眼鏡、一只塑膠水壺，一本褪了顏色、鶴見濟所寫的《完全自殺手冊》，書頁還是攤開狀，因雨水而腫脹。

在這裡，這些物件宛如久經遺忘的古老文明遺物；而苔蘚與藤蔓構成的緩慢潮水，對陰森景象無動於衷，開始進行它們的消化與回收大業。（延伸閱讀｜疫情期間，AI如何撐起醫護心理健康，預防憂鬱自殺？| SAS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