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師呂欽文:負面事物的存在,也可構成正面教材|明日的中正紀念堂3

建築師呂欽文:負面事物的存在,也可構成正面教材|明日的中正紀念堂3
台大城鄉所兼任教授呂欽文提到,負面歷史也能成為正面思考的教材。圖片來源: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
2021-11-18
整理・許鈺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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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中正紀念堂乘載了什麼樣的城市記憶?未來,這塊25公頃的園區會有哪些可能?「未來城市」從城市空間發展、社會記憶切入,記錄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見證與續寫」講座精華。

明日的中正紀念堂

今年九月,促轉會針對中正紀念堂提出「反省威權歷史公園」改造方案,要使中正紀念堂園區走向更自由、符合多元群眾使用的公共空間,引發眾聲議論。

十月底,促轉會舉辦了「見證與續寫」系列講座,再次推進社會對威權集體記憶、城市空間轉型的關注。其中,「轉型,下一步!從中正紀念堂看首都公共空間的未來」講座,邀請城市地景、建築空間專業講者同場對話。

「面向過去,我們該如何想像明日?」促轉會代理主委葉虹靈拉出主軸,直指轉型正義的重點,是要我們思考該帶什麼樣的歷史走向未來。以此發想,如果中正紀念堂需要改變,它在未來城市空間中,又會扮演哪種角色?

今天的中正紀念堂,我們已擁有與它共存的生活記憶;明天的中正紀念堂,仍待討論想像。

以下為台大城鄉所兼任教授呂欽文的分享精華:

我是建築師,也很關心文化活動。中正紀念堂是近20年來、重大的社會爭論議題,「怎麼看待」的討論也越來越熱烈。今天的報告分為:一、存在,是歷史的一部份;二、形式是文化的累積;三、超越與容納是成就「偉大」的條件。

我相信沒人會反對轉型正義,重點是怎麼轉型、怎麼正義?如何從轉型方式達到正義的目的?你可以直接衝撞,也可以藉著包容、超越,達到轉型更高的目標,這也是我今天要講的大方向。

消除歷史的存在,只會讓現實變無菌室

首先把時間拉遠,存在就是歷史的一部份。我們看到秘魯的馬丘比丘、石頭陣、歐洲與西班牙的小鎮,因為它們的存在,我們能得知歷史、幾千年發過的事情——這些都是因為它們存在。

每個人面對客觀的「存在」,會有不同解讀,並從中得到不同的教育或溝通的意涵。例如,金門、馬祖常見「反攻大陸」等標語,我們今天回頭看,有些人會當作笑話,有些人會當成一段刻骨銘心的過程,或當作歷史——重要的是,現在是否提供了這樣的場景,讓不同的人從中解讀與思考。

即使對某些族群負面的事物,也可以構成正面的教材。像猶太人紀念館以文物呈現當代的真實面貌,看完雖然會痛苦,但是痛苦後你會想到更高層次的事、想到如何找到答案。消除歷史只會讓現實變成「無菌室」,不會是健康作法。

德國-柏林-猶太博物館-猶太人-歷史-轉型正義德國柏林的猶太博物館記下痛苦過去,帶參觀者窺見歷史。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何況,翻開歷史,沒有哪件事是純潔無瑕的。好比金字塔看起來壯觀,但建築過程死傷多人,並在法老王摧殘下,才一磚一磚砌出今天看到的偉大樣子;例如羅馬競技場,也變成人與人、人與獸競技的場所。

當然,建築的偉大並不代表完全正面,但它背後呈現的也是值得珍惜省思的歷史過程——我們不會忘記血淋淋的事情,而這些場景確實告訴我們不同面向的故事。

再舉土耳其聖索菲亞教堂的例子。它被多次改變,從東正教轉為羅馬天主教、回教;每次攻佔,各種文化背景產生矛盾,建築的元素就會被消除或新增。

有趣的是,1453年,教堂變成清真寺,但鄂圖曼帝國第八任蘇丹覺得這是歷史,不該如此消滅;為了撫平他人,他用技術掩蓋建築中的基督教痕跡。直到1934年土耳其獨立,總統凱末爾認為應停止互相消滅,便將聖索菲亞教堂變成博物館。

這是珍惜歷史遺址的人都尊重的事,因為這不只超越宗教紛爭,還變成世界共有的財產。這個歷史故事確實給我們一種啟示——誓不兩立的宗教如今和平共處,建築則變成土耳其觀光勝地,成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代表性建築。

形式是文化的累積

再談形式與文化。

回頭看中正紀念堂,這樣的形式怎麼來的?關心建築現象的理論大師拉普普(Amos Rapoport)曾說:「所有的住屋,莫不是以鄉土格局的大環境為對照。一旦脫離當時設計建造的大環境,根本難以理解。」任何居住環境都是過去文化的積累,就像血緣不可能切斷一樣。

所以,中正紀念堂為何是「大中至正」的格局?為何是中國北方宮殿式?在拉普普的脈絡下就很容易理解。

從現代觀點來看,發展背後當然有很多政治因素,看起來可能也有點悲哀,但它確實是社會文化積累的結果。形式本身是不是錯誤?我覺得以歷史的脈絡來說也沒錯,畢竟這是當時的決定。

至於銅像怎麼處理,恐怕是今天最關鍵、最敏感的一條神經。

如果按照我先前的說法,任何存在絕對有一套原因;所以,沒有背後原因存在時,形式其實也沒有存在的意義——形式和內在的元素絕對是一致的,而歷史不可逆,在那樣的年代、背景下,形成中正紀念堂也是必然。

我想再談,歷史終究是歷史,遍布世界各地、被視為文化遺產的歷史文物,有多少能禁得起所謂「公平正義」的尺規檢視?

這話有點敏感,但我必須從歷史、社會文化觀察的角度,和我前面談下來的脈絡一致——存在是歷史的必要,歷史造成今天的存在。所以,不管有多少不公不義,存在本身是事實;我們是不是喜歡這段歷史並不重要,但如何正面看到歷史並得到回饋,就是歷史的價值。(延伸閱讀|脫離現狀第一步:從改變向銅像致敬的規格開始|中正紀念堂地景奇想

呂欽文-促轉會-轉型正義-中正紀念堂-歷史價值呂欽文強調,歷史文物是社會文化累積的結果,應正視其存在。圖片來源: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

超越與容納,會成就偉大

最後回到我的主軸,超越與容納是成就偉大的條件。

歷史告訴我們,成王敗寇式的復仇心態,讓人類永遠像陀螺般打轉;誰能跳出螺旋,將決定他的歷史地位。歷史也告訴我們,一個年代或人物的偉大,是因為他們有寬廣的心胸,能容納多元事物,像穆罕默德二世與凱末爾。

中正紀念堂會是一個契機,政治人物若能帶領全民跳脫相互覆蓋的行動,讓它成為全民公產,在維持原貌下不論作為什麼用途,必能贏得全民信賴,繼而引導台灣真正轉型到平和的途徑。

我今天沒有談到這塊地怎麼轉型,因為轉型可以有很多想法;但當它的存在被確認了,不論名字或空間使用轉型,都有很大的彈性。

看到中正紀念堂的老照片我也感觸很深,多元活動、族群在這裡有表達意識的機會,已經是豐富、具功能性與社會意涵的空間。至於未來到底怎麼轉?種種可能必須建立在這個基礎——就是我們要接受這樣的存在。

現在,台灣社會對存在的觀感還處在分歧階段。所以,到底該不該去挑動敏感神經,還是藉著超越與容納的方式,讓我們往更高的格局發展?這就是我今天分享的想法。(延伸閱讀|呂欽文:你能為社會做什麼?──一個建築專業者的反思

轉型正義是什麼?

轉型正義是什麼?「正義」會隨著改朝換代而落差嗎?

「為促進轉型正義及落實自由民主憲政秩序,特制定本條例。」《促進轉型正義條例》第一條就確立定義——不論緊急狀態、以國家安全為由,國家都不應跨過與人民之間的紅線、侵犯人民基本權利。

「確立憲政價值聽起來很古板,但它就是維繫我們共同體的準繩,」促轉會代理主委葉虹靈指出關鍵,當國家踰矩,例如推翻人民主權或權力分立的原則,轉型正義會沿著這條界線思考檢討。

因此,轉型正義並非浮動標準,更不是無限的相對主義,才能以此基準面對國家留下的歷史傷害;也唯有如此,正義才不至於落入「誰當政就是誰的正義」的無限輪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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