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最後一個週日，清晨六點18分，911事件關鍵策劃者、賓拉登繼承人、蓋達恐怖組織首腦薩瓦里（Ayman al-Zawahiri），在阿富汗首都喀布爾市中心的自家陽台，被從天而降的改造地獄火飛彈斬首。
100磅重的飛彈，從兩萬呎高的無人機發射，以1.3倍的音速擊中目標。生命最後幾秒，薩瓦里若曾抬起頭，他會看見飛彈彈出六片足以切穿車體和建物的利刃，將之亂刀砍死。
「如今正義已得伸張，該恐怖首腦不存於世。今晚我們再次明確表態，無論多久，無論你藏身何處，一旦你成為美國人民的威脅，美國都會找出你，抹殺你。」美國總統拜登發表了全國電視演說。
拜登聲明，美國已透過無人機飛彈擊中蓋達組織首腦薩瓦里。圖片來源：拜登臉書
這是2021年美軍撤出阿富汗後第一次出手。
這場刺殺，精準到僅目標一人身死，連同住家人都毫髮無傷，整棟房子僅二樓窗戶被毀，沒有爆炸，沒有起火，沒有無辜傷亡。
這簡直不可思議。一般來說，傳統飛彈會炸毀整棟建築，拖著周圍百姓一起陪葬，在人口密集的市中心，重大死傷幾乎無可避免，從2004年到2020年，美國在阿富汗的無人機攻擊誤殺了1,000條生命。
事實上，地獄火飛彈的開發初衷就是要摧毀蘇聯坦克。2002年美國對阿富汗開戰後再次「升級」，追求大範圍的殺傷力，新增鉭金屬套筒，引爆時會炸開為鋪天蓋地的彈雨；且溫度之高，足以點燃汽油，把人間變成煉獄。
但這款別號「忍者飛彈」的地獄火飛彈變種R9X，卸了炸藥，換上飛刀，追求極致精準刺殺，象徵了美國政府的人道戰爭轉型，因為地獄火只燒有罪之人。
R9X最為人知的，就是2017年成功狙殺蓋達二號頭子、賓拉登女婿阿馬斯里（Abu Khayr al-Masri）。當時車子高速行駛於敘利亞，R9X有如天譴降臨，切開車頂，直接命中坐在右後方的他，卻留了司機一條命。
2017年，地獄火飛彈變種R9X擊中阿馬斯里，且當時車子仍高速行駛中。圖片來源：敘利亞人權觀察站
R9X的誕生，得感謝歐巴馬在任內施壓；但幕後還有一個人要謝，一個名為魯齊卡（Marla Ruzicka）的加州女孩。
15歲參加反戰，26歲在911餘燼中隻身踏上阿富汗，沒人知道一個金髮白人女孩如何突破戰亂封鎖進入阿富汗；沒保鏢、沒裝甲車、沒組織靠山、沒錢、沒住所，靠著睡沙發、搭便車、借通譯活下來，深入民間，並創立了一人救援組織。
她騙媽媽說要去倫敦，卻轉身踏上地球上最危險的地方，企圖帶回戰區中無辜人民的第一手故事，希望美國大眾能回心轉意，停止戰爭。
當時，美國媒體拼命挖掘911罹難者的故事，感動了許多人。「我們想我們必須為被殺害的阿富汗人做相同的事，設法取得他們的照片，嘗試了解他們的故事，他們是什麼樣的人，最喜歡吃什麼，最愛的音樂，父母或親人如何看待他們，又留下了什麼？」魯齊卡的老街頭戰友班哲明（Medea Benjamin）告訴美國國家公共電台（NPR）。
她見到了寡婦阿里法（Arifa）。
一枚射偏的美國飛彈，幾乎奪走了她的一切：炸毀她的家，殺死八條人命，30歲的她親手將丈夫、兒子和六位親人埋在城外一條泥土路下。帶著倖存的幼子，她掙扎求生。
「真的，好痛，就像我的心真的、真的、真的碎了。」魯齊卡曾向記者朋友傾訴。她不懂，自己的國家怎能不知其作戰行動傷害了多少人？被奪走至愛的家屬拿不到任何補償，甚至無處申冤？魯齊卡一遍又一遍向被害家屬道歉，彷彿那是她的責任。
但道歉又有何用？她跑到美國大使館前舉抗議標語，希望國家能幫助阿里法。她甚至帶著阿里法、其他受難家屬和記者去美國大使館門口陳情，使館人員接見了他們，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美國軍方告訴她，他們不統計傷亡人數，不知傷者在哪，不向倖存者解釋，不提供賠償。當時的美國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Donald Rumsfeld）就挑明說：「這場戰爭不是我們挑起的，所以搞清楚，這場戰爭中每個傷亡責任，無論是無辜的阿富汗人或美國人，都在基地組織和塔利班的身上。」
魯齊卡無法接受「人是你殺的，卻撇清責任」的心態。她以一己之力，訓練調查員，深入全國每一家醫院，展開史上第一次平民戰爭傷亡實調，然後帶著傷亡數據和證詞，跳上飛機去華盛頓特區堵人。當時，她戶頭裡只剩下3,000塊台幣。
夜裡借宿友人沙發，白天她參加了參議院的聽證會，國防部長正在就伊拉克問題作證。15歲開始反戰，甚至因抗爭遭警察逮捕；那天會後，她走上前和他握手，「我沒有尖叫，」她笑著告訴《紐約時報》，似乎有點自豪，「我感謝他作證，並開始談平民傷亡。」她成為受難平民的聲音。
魯齊卡看見流離失所的伊拉克平民，希望有更多人聽見他們的聲音。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那一刻，她與過去的自己和街頭戰友分道揚鑣。
「她從未加入我們反伊拉克戰爭的抗爭，她認為那沒有用，徒然是象徵性的行動。年輕的魯齊卡告訴我們，我們有多天真，她比我們更懂，而且她能比我們幫助更多人。」班哲明回憶。
魯齊卡時常穿著直排輪，梭行於國會山莊，遊說國會和軍方承認並援助在美國作戰行動中受難的平民。她認為這不僅是道德和法律問題，也有戰略意義，無視無辜平民傷亡將導致民怨沸騰，不利戰事。（延伸閱讀｜捐款創歷史新高！瑞士社會如何與2.5萬烏克蘭難民磨合？）
一位退休空軍軍官告訴人權觀察組織華盛頓主任霍萊溫斯基（Sarah Holewinski）：「瑪拉（魯齊卡名）很可能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
最後，她與民主黨參議員萊希（Patrick Leahy）辦公室聯手，為阿富汗和伊拉克的受難平民設立了人道援助計畫，前後爭取2,250萬美元的戰爭補償。
「是她說服了我們⋯⋯才28歲，卻比多數人一輩子做的都多。」萊希告訴《紐約時報》。
2005年，魯齊卡在巴格達被自殺炸彈客所殺，享年28歲。那天，她剛探望完受難的伊拉克家庭。
《紐約時報》寫到，魯齊卡死的那天，爆炸聲起，她的座車被烈焰吞沒；救護人員趕到時，她還有意識，但身體九成以上都被燒傷了。她最後的遺言是「I'm alive.（我還活著。）」。她活得比誰都用力，更渴望生命。
魯齊卡死後，國會以她的名字為該援助計畫命名，紀念她的貢獻；軍方也在轉變，他們開始追蹤平民傷亡，慰問家屬，提供賠償。阿里法得到住房補貼和幾台縫紉機，讓她能養活自己和孩子。
魯齊卡死後，美國國會、軍方及民間組織仍紀念著她，並改變行動。圖片來源：截自Center for Civilians in Conflict網站
忍者炸彈的開發，也象徵軍方改變了武器開發的優先順序；乃至拜登要求斬首行動的「每一步」都必須將平民傷亡降到最低，人道，成為美國重要的作戰指導原則。
「一路走來，我變了很多⋯⋯我反軍隊，但我正在跟軍隊合作；我不支持亦不反對戰爭，事實上，我認為反戰是一種奢侈，因為戰爭就是會發生，我認為，我們必須改變戰爭， 改變它對平民的影響。」她曾告訴記者友人羅倫斯（Quil Lawrence），「我只是一個人， 只做一件小事，但我想把它做好。」（延伸閱讀｜對抗飛彈的最佳武器就是科技！31歲烏克蘭部長 率百人躲地窖打「第一次世界網路大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