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土地是世界上最重要的資產,政治鬥爭是為了控制土地,而等到太多的土地集中在少數人手中,社會就分裂成貴族與平民。到了現代,機器和工廠的重要性超過土地,政治鬥爭便轉為爭奪這些重要生產工具的控制權。等到太多機器集中在少數人手中,社會就分裂成資本家和無產階級。但再到二十一世紀,資料數據的重要性又會超越土地和機器,於是政治鬥爭也就是要爭奪資料流的控制權。等到太多資料集中在少數人手中,人類就會分裂成不同的物種。
如果我們希望避免所有財富和權力集中在一小群精英手中,關鍵在於規範資料數據的所有權。
爭奪資料的比賽已經開跑了,目前是由谷歌、臉書、百度和騰訊等資料龍頭企業領先。目前為止,這些龍頭企業看來多半都採用「注意力商人」(attention merchant)的商業模式:靠著提供免費資訊、服務和娛樂,來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再把我們的注意力轉賣給廣告主。然而,這些資料龍頭企業真正的目標,其實遠超過以往的注意力商人,他們真正的業務不是銷售廣告,而是靠著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取得了大量關於我們的資料;這些資料遠比任何廣告收入都更有價值。我們不是他們的顧客,而是產品。
就中期來看,這大批資料可能帶來一種全新的商業模式,第一個受害的就是廣告業本身。這種新商業模式的基礎,是將權力從人類轉移到演算法手中,包括選擇商品和購買商品的權力。一旦開始由演算法為我們選購商品,廣告業就會崩潰了。想想谷歌的情形:谷歌希望有朝一日我們萬事問谷歌,而且也能得到全世界最好的答案。假設某一天,我們可以跟谷歌說:「嗨,谷歌,根據你對汽車和對我的所有瞭解(包括我的需求、習慣、對全球暖化的看法,甚至是對中東政局的看法),哪部車是我最好的選擇?」再假設谷歌確實能給出很好的答案,而且我們已經從經驗得知,該好好相信谷歌的智慧、而不要相信自己老是被廣告行銷手法操弄的種種感受;到這種時候,汽車廣告還有什麼用?
就長期來看,只要取得足夠的資料數據和運算能力,資料龍頭企業就能破解生命最深層的祕密,不僅能夠為我們做選擇或操縱我們,甚至可能重新設計生物或無機的生命形式。為了維持營運,這些龍頭企業在短期內可能仍然需要賣廣告,但他們現在評估應用程式、產品和公司的標準,已經不再是能賺多少錢,而是能蒐集到多少資料。某款熱門的應用程式可能缺乏商業模式、甚至短期內還會虧損,但只要能取得資料,就能價值數十億美元。就算你還沒想清楚怎麼用某批資料來賺錢,最好也先擁有了再說,因為這可能就是控制和塑造未來生活的關鍵。(我無法確認這些資料龍頭是不是也這麼想,但從它們的作為看來,確實將蒐集資料看得比實質獲利來得更重要。)
一般人會發現,自己很難抗拒這種過程。至少在目前,人們都還很樂於放棄自己最寶貴的資產(也就是他們的個人資料),換來免費的電子郵件服務和可愛的貓咪影片。這有點像是非洲和美洲的原住民部落,不經意就把整個國家賣給了歐洲帝國主義者,換來各種顏色的珠子和廉價飾品。如果大眾在未來開始想要阻擋資料外流,可能會發現難度愈來愈高,特別是幾乎所有決定都得依賴網路,甚至是醫療保健和生命延續也不例外。
該由誰擁有資料數據?
或許「把資料擁有權握在自己手上」聽起來更有吸引力,但我們其實說不清楚這是什麼意思。講到要擁有土地,我們已經有幾千年的經驗,知道怎麼在邊界上蓋起圍籬、在大門設置警衛,以控制人員進出。講到要擁有企業,我們也在過去兩個世紀裡,發展出一套相當高明的規範方式,可以透過股票的買賣,擁有通用汽車和豐田的一部分。但講到要擁有資料,我們就沒有太多經驗。這在本質上就是更為艱難,因為資料不像土地或機器,資料無所不在、但又不具真實形體,資料可以光速移動,而且還能任意創造出無窮無盡的副本。
所以,我們應該呼籲所有律師、政治家、哲學家、甚至詩人,好好注意這項難題:該如何規範資料的所有權?這可能是這個時代最重要的政治問題。如果不能趕快找出答案,我們的社會政治制度就可能面臨崩潰。
大眾已經感受到這場災難就在眼前,或許正是因此,全球民眾開始對自由主義這套故事失去信心,而且不過十年之前,自由主義看起來還似乎永遠顛撲不破。我們到底該何去何從?又該如何應對生物科技和資訊科技革命的重大挑戰?或許那些最早對世界帶來破壞式創新的科學家和企業家,也能用科技找出解決方案?舉例來說,能不能讓許許多多的演算法交織成網路,以支援全球人類社群,讓所有的智人共同擁有所有資料數據、一同監督未來的生活發展?隨著全球不平等日益加劇、社會緊張局勢節節升高,或許祖克柏也該呼籲人數高達二十億的臉書好友們,大家一起合作做些什麼?
書名:21世紀的21堂課
作者: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
譯者:林俊宏
出版:天下文化
出版時間:201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