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紐約州服務超過10年，看起來不蠻橫或嚇人。他深思熟慮，帶著出人意料的溫文態度。
那天是週四，通常是法庭忙碌處理提訊案件的一天。過去24小時，因涉嫌各種犯罪而遭逮捕的被告者，剛在拘留所度過一個難眠的夜晚，現在被上了手銬逐一帶上法庭。
他們坐在一個隔離區裡的矮長凳上，隔離區就在索羅門左手邊。叫到各個案件當事人時，書記會把被告犯罪紀錄檔案夾遞給索羅門，他會盡快翻閱。
此時，律師和檢察官會說話，索羅門注意聆聽，並決定被告是否必須交付保釋金。如果必須交付，保釋金會是多少？這個完全陌生的人值得享有自由嗎？
法官透過在法庭上與被告者的會面決定保釋金。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他得評估一位陌生人的性格。做這種困難決定的最好時機，就是在評估者和被評估者會面之後。
舉例來說，那天下午，索羅門面對一名削瘦的短髮老人——他穿著藍色牛仔褲和古巴式襯衫，而且只會說西班牙語；逮捕原因是牽涉到他女友6歲孫子的「事件」。
事件發生後，那名男孩立即告訴他父親。地區檢察官要求10萬美元保釋金，老人不可能有辦法籌出這筆錢。如果索羅門同意地區檢察官的金額，這名穿著古巴襯衫的老人將直接被送入監獄。
另一方面，那名老人否認有做任何壞事。他有2次犯罪紀錄，但都是輕罪，且發生在許多年前。他有一份技師的工作，如果入獄將丟掉工作，而且他用這份收入供養前妻和15歲的兒子。所以。索羅門必須考慮那個15歲的兒子仰賴父親的收入生活。
換句話說，是否讓這個穿古巴襯衫的男人自由——或讓他入獄等候審判——是一個極其困難的決定。
為了做出正確的決定，索羅門做了絕大多數人在這種情況下會做的事：他直視這個人的眼睛，嘗試感受他的本性。這麼做是否幫上忙？（延伸閱讀｜我們與監獄的距離：那些監獄設計案教我的事）
人工智慧與資深法官之戰
經濟學家穆拉尹納山認為人工智能不受到偏見影響，更加公平的進行判決。圖片來源：截自Chicago Booth Review
這個問題最好的解答來自一個哈佛經濟學家、三個頂尖電腦科學家，和一位芝加哥大學的保釋專家所做的研究。這群人——為了方便起見，我以那位經濟學家的名字穆拉尹納山（Sendhil Mullainathan）代表他們——決定把紐約市當成他們的實驗場。
他們蒐集2008到2013年、在紐約市接受提訊聽證的55萬4,689名被告的紀錄，發現紐約市的法官裁定釋放的人數略超過40萬人。
穆拉尹納山建立一套人工智慧系統，可輸入檢察官提供給法官的提訊案件資訊（被告的年齡和犯罪紀錄）；接著，電腦可處理這55萬4,689個案件，並篩選出40萬名被釋放者。
這是一場競賽：人類對機器。誰做出最好的決定？誰的名單在被保釋後犯的罪最少，以及準時在庭審日期到場的人最多？
結果相當懸殊。電腦名單上的人等候庭審期間的犯罪比率，比紐約市法官釋放的40萬人少25%！
在這個競賽，人類遭機器輾壓。
為了讓你對穆拉尹納山的電腦方法有一個概念：它標定被告中1%為「具高度風險」，電腦認為這些人絕對不該在審判前釋放。
根據系統運算，高度風險組內，超過大半被保釋後會再犯罪。不過，人類法官處理同一組壞人時，卻完全無視他們的危險性，反而釋放了其中的48.5%！
「遭運算法標定為有『高度風險』的被告，許多被法官視為只『低風險』。」穆拉尹納山團隊做結論說：「這個比較顯示，法官並非為拘留設定了高門檻，而是錯誤地分類被告，他們選擇拘留的被告是從整體預估風險分布挑出的。」
換句話說：法官的保釋決定漫無標準。
我相信這很令人困惑。當法官決定保釋時，有三種資訊來源，被告的紀錄、地區檢察官和被告律師證詞，還有親眼看到的證據：對於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我有什麼感覺？
另一方面，穆拉尹納山的電腦看不到被告，也聽不到法庭上說的任何話。它只知道被告年齡和犯罪紀錄。它取得的資訊只有法官得到的一小部分——但它的判斷表現卻好得多。（延伸閱讀｜八張圖，一次搞懂人工智慧的現在、未來，及對你工作的影響）
法庭額外資訊對判案的影響
就保釋決定來說，法官獲得的額外資訊似乎很有用。
索羅門的法庭上有過一個案例，一名年輕男人被控與另一個人鬥毆，然後他用那個人遭竊的信用卡買了一輛汽車。在要求保釋時，地區檢察官指出，他前兩次遭逮捕後未依照指定日期出庭——這是個嚴重的警訊。
但「未出庭」的原因千奇百怪。如果通知被告出庭的日期錯誤呢？如果，他當天請假可能丟掉工作，所以認為不值得為出庭犧牲工作呢？如果，他的小孩正好住院呢？
被告律師就是這麼告訴法官的：他的委託人有很好的理由。電腦並不知道這些，但法官知道。所以這些資訊怎麼會沒有幫助？
同樣地，索羅門說，他在保釋案件中最留意的是「精神病患者遭指控暴力犯罪」。這類案件是法官的夢魘。如果他們讓某個人保釋，然後那個人停止服藥，並犯下一些可怕的罪行。「後果可能是射殺警察，」索羅門說。
這類情況的線索就藏在被告的檔案裡：醫療紀錄、住院紀錄、被告被發現失能的情況。但其他線索只能在當時發現。
「你也會在法庭上不斷聽到『情緒失常者』（EDP）這個詞。」索羅門說。在這類案件中，他會看著被告——專注仔細地從他的話中尋找：某種漠然的表情，不敢做目光接觸，但又不是像青少年那樣額葉還未發展而無法做目光接觸。
穆拉尹納山的電腦無法聽見檢察官談論一個情緒失常者，也看不到露出馬腳的漠然表情。這個限制應是索羅門和他法官同僚的大優勢，但不知為何卻非如此。（延伸閱讀｜MIT研究：是心情不好，還是憂鬱症？回答七個問題，AI就能判斷你是否生病了）
了解陌生人並不簡單
為什麼面對一個陌生人，有時候，不見面反而更能了解他們？
換句話說，我們有不了解被告的法官、初次認識陌生人時不知如何下判斷的人、認識陌生人幾個月還不知道如何下判斷的人、只見過陌生人一次不知道如何判斷、還有見過陌生人許多次還不知道如何判斷的人。
他們不知道如何評估陌生人誠實度、個性及意圖。
法官評估被告的性格時，不會輕言放棄。他們給自己1、2分鐘時間，然後武斷地下判斷。
我們自認能根據薄弱線索、輕易看穿別人的心，一有機會就大膽對陌生人下判斷。當然，我們不會這樣對待自己。我們是微妙、複雜而且難以捉摸的，但對陌生人卻很簡單。
如果，我在這本書能說服你一件事，但願那就是：陌生人並不簡單。
書名：解密陌生人：顛覆識人慣性，看穿表相下的真實人性（Talking to Strangers：What We Should Know About the People We Don’t Know）
作者：麥爾坎．葛拉威爾（Malcolm Gladwell）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0/06/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