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這篇主要是想跟大家分享這次開發的過程，從另一個角度來陳述「台南打疫苗」這個事件。
對我來說，「台南打疫苗」是另一個民間與政府合作的過程。最早在六月十日時，因為一些事情去台南市政府；府內友人知道後，就找我諮詢一些市府想對施打疫苗做些資訊化的工具，想不到與他們簡單交流後，就不知不覺掉入坑了QQ。
「台南打疫苗」是一個四人小組，成員有一位PM（專案負責人）、一位開發者，與兩位技術支援夥伴，除了我以外的三位夥伴，都是市府內的人員。
第一階段：如何幫鄰里長調查長者施打意願？
最初市府的決策是使用造冊配發的方式，而在配發前需先詢問長者的意願。
這個專案主要是想解決鄰里長拜訪長者，能快速詢問施打意願，然後用於造冊派發施打疫苗的時間。在這個階段有兩個工具，一是給鄰里長用的快速登錄界面，另一個是收集意願後的疫苗配發系統。
給鄰里長使用的工具，考量到他們的資訊使用能力，所以決定用LINE當作應用工具介面；讓鄰里長詢問長者過程中，當場透過LINE輸入長者的身分證字號與生日作身份核對，記錄長者是否有施打意願，透過資訊彙整比對，快速造冊施打對象。
有了造冊名單後，接著將它匯入疫苗配發系統，可以將所有造冊名單快速配發接種地點與接種時間，然後統一印出客製通知單。上面包含長者的基本資訊、接種地點、接種時間、注意事項，再讓鄰里長將通知單發給個別的人。
這個階段的兩個工具，六月14日就已經實作完畢，接著就嘗試找目標對象來測試佐證，不過得到的反饋並不好。
主要原因是，「讓鄰里長去個別拜訪詢問意願」這件事幾乎會消耗掉村里幹事的能量。
沒有科技幫忙，里幹事得挨家挨戶發放疫苗接種通知單。圖片來源：黃偉哲臉書
在限定85歲以上施打對象時，台南總約有三萬多名符合身份的長者；但當年齡開始下修時，個別詢問的難度會翻倍成長，所以也就討論讓LINE聊天機器人工具轉為直接面向一般大眾，作為直接預約的用途。
這也就是一般大眾所知「台南打疫苗」LINE聊天機器人的前身。
但這個階段的另一個工具「疫苗配發系統」卻出乎意料的好用。匯入名單後，自動配發接種地點、接種時間。在接種報到現場，可以快速掃描身分證條碼，辨別報到者的身份，確認是否為造冊人員，然後自動統計人數，得知整體報到情況，最後匯出今日施打名單上傳至健保系統。
這個系統才是「台南打疫苗」的本體。
這個系統在六月19日第一次上戰場，第一次就直接面對2,500人的大型接種站。除了一開始稍微混亂外，後來運作非常順暢，大幅減輕報到人員的壓力；縱使是一位新接手的夥伴也能在半小時內熟悉上手，爾後台南陸續出現的大型接種站也都使用這個系統。
「疫苗配發系統」協助負責人員迅速了解整體報到情況。圖片來源：吳展瑋提供
第二階段：如何使報到人員比對身份更便利？
在第一次上戰場後，接下來開發的主力幾乎都圍繞在「如何讓報到人員更便利」這件事情發展。
在這個階段，我們四人小組幾乎每天都往接種站跑，一邊協助報到現場，一邊觀察現場遇到的狀況，然後每天修正改版。
例如配發的接種時間，我們可以設定接種單位的服務時段，然後平均分配報到時間。甚至後來因應疫苗開瓶的劑量，可以讓11個人為一個預約時間單位報到；後來有莫德納疫苗，也會根據疫苗種類，自動配發成14個人為一個預約時間單位。
例如比對與修正資料。一開始的造冊名單都是人為造冊，裡面包含非常多人為錯誤，報到人員也可直接在列表上修改基本資訊；於是在使用者的操作體驗上做了許多功夫，讓報到人員可以在最短的時間修正異動資料。
例如接種意願書，每位接種疫苗的人都必須填寫意願書。不過這對於長者是件困難的事，導致現場要有許多志工一邊幫忙詢問長者資料，一邊協助填寫。
開發團隊提高系統使用的便利性，節省疫苗接種流程的人力與時間。圖片來源：黃偉哲臉書
後來，我們就把這件事情拉入報到系統，在掃描身分證條碼後，連結戶政資料，自動印出帶有資料的個人意願表，節省了非常多的人力和時間。
例如施打的資格審核，在施打對象的資格頻繁調整時，靠人力辨識眼前的對象是否符合資格將愈來愈困難；要判斷的事情許多，包含是否在名冊內、是否符合年齡資格、是否在籍、是否報到過、是否施打過、是否與第一劑是同一種類的疫苗等。
透過系統資料整合，只要一掃身分證條碼就能全部自動驗證，大幅減少人為判讀，減少人為的疏忽錯誤。
在這個階段除了著重在報到整合系統，也著手改寫LINE聊天機器人，讓它變成民眾的預約工具。
不過，執行這件事時有個糾結的事，因為我們知道唐鳳政委的中央統一預約系統也在進行，LINE聊天機器人很可能只會存活很短的時間。
後來，我們還是做了「台南打疫苗聊天」機器人，考量點有兩個：
第一，施打當年齡下修後，用預約的方式才有辦法防止混亂（協進國小就是個案例）。我們當時無法確認中央的系統哪時候會上線，所以還是需要填補空窗期。
第二，我們的本體還是報到系統，名冊的來源本就是多元的，可以透過造冊、預約、甚至直接現場施打，所以用LINE預約來的名單或中央系統預約的名單，都可以走同樣模式進到報到系統。
接種現場難免混亂，團隊希望藉由資料整合減少人為的疏忽錯誤。圖片來源：吳展瑋提供
第三階段：「台南打疫苗」正式啟動預約
在這個階段就是大家熟悉的「台南打疫苗」，在七月二日正式啟動第一波市民預約。
這個階段一開始，市府長官非常擔心系統的扛載量，畢竟在報到台的人數與市民的人數相比，不是同一個量級的。所以，我們以非常保守的方式啟動，在沒有任何宣傳的方式下，只有北區和安平區的市民參與了第一波預約。
為什麼是北區和安平區呢？
因為這兩區的區長預見，用配發通知並非長久之計，太消耗基層的村里幹事能量，所以非常積極主動提議要使用預約。
縱使LINE預約已算簡便，但考量到許多長者資訊能力還是不足，所以我們也準備了後台介面給各醫事單位客服人員使用。他們可透過電話和後台直接幫長者預約，甚至串上簡訊系統，在後台幫長者預約完後，可直接傳封預約成功簡訊讓長者安心保存。
輸入基本資料並選定施打地點與時段，就算預約成功。圖片來源：吳展瑋提供
不過第一波的預約並不如預期，兩區總共600個名額，但在缺乏任何宣傳的狀況下，最後只有100多個名額預約，而且這還是莫德納疫苗。
這邊有個插曲。當北區區長決定參與第一波預約時，我們也安排了一次對北區里長的LINE預約教學；但可能是我們的呈現方式不佳或里長們不熟資訊操作，教學完後反而讓里長們翻盤，決定不要用預約的方式QQ。所以北區區長現場承諾，當週會開一場讓所有符合施打資格年齡的人都可以來的場次。
嗨呀，這種決定特別有種，根本就是開啟自爆模式；後來上電視新聞的灣裡、永康國小、協進國小都是這種模式。
那一場的前一天，大家都如臨大敵地在排演，包含發號碼牌的機制、報到機制（現場施打模式）、動線規劃等，施打當天區長也充當肉盾在人群中扛砲火。而那天也非常異常，早上暴多人排隊，但下午卻連一半名額都沒滿。
接著就是第二波的預約。
儘管第一波預約並沒有如預期的流量，市府長官還是很擔心系統扛載量，所以這波還是沒有任何宣傳，但加開放了原台南市區共六區。想當然爾，輿論就開始戰原台南縣市了。
不過這也是個轉機，就順勢閘門全開，全區都可以用LINE預約，且名額、場次愈開愈多、愈開愈臨時，幾乎每天都在加場、每天都有新的大型施打站出現。也因為如此，整個醫事人員、志工都被動員起來。
台南的醫療能量不比其他直轄市，許多大型接種站短時間啟用，要在短期內調用這麼多的醫師、護理人員其實頗硬。
在這個階段，我們四個人幾乎每天都各別跑不同接種站，也在每個場地看到許多新志工、新醫護人員；每個在接種戰場上的人都持續努力撐住，等待著中央系統的上線。
在中央系統上線前，疫苗施打的模式是「先有疫苗才有預約」。中央給地方多少疫苗，地方政府才敢公開說有多少量能夠預約；地方愈早打完，就愈有機會再跟中央要。這也就是為什麼「台南打疫苗」每天都在加場，真是很拼命地打；只能說台南先天不如人，但我們後天真的很努力。
中央系統上線以後，疫苗施打模式就變成「有預約才有疫苗」，地方有多少人預約，中央才配多少疫苗。這也是為什麼偉哲每天都在呼籲大家去預約，這也就是為什麼當中央系統要上線時，「台南打疫苗」就要趕快下線。說到底，就是希望台南能有更多的疫苗。
我們在七月12日將「台南打疫苗」下線，這段期間也沒有大型施打站，有個短暫的休息時光。
中央系統上線後，台南市長黃偉哲也不斷呼籲民眾線上預約。圖片來源：黃偉哲臉書
第四階段：如何整合中央的預約系統？
這個階段就是中央的預約系統上線了。七月15日，我們接收了第一批從中央來的預約名單，七月16日就馬上開啟大型施打站施打。不過目前許多醫事診所都能夠接受預約，大型施打站的人數應該也就不會像之前那麼恐怖了。
不過，在目前這個階段會有更困難的挑戰——資料的篩檢整合。
因為中央的預約可以跨縣市，但施打紀錄和造冊紀錄並無法跨縣市查詢；如果你跨區來預約疫苗，只能即時查詢NIIS系統（中央統一疫苗接種系統）來做確認。倘若接種站沒有確實上傳，就很容易造成時間差；倘若接種站沒有確實查詢，就很容易造成重複施打或混打。所以在這個階段，跨縣市的檢核資料就是非常重要的事。
目前「台南打疫苗」的報到系統，每天都會即時更新預約者的接種紀錄，現場人員一樣可以很容易知道眼前這位報到人的接種紀錄，透過排程、自動化去更新比對資料，盡可能讓這些風險在第一時間就被注意到。
至於這個階段會到什麼時候，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下一個階段，我也不知道。但在有需要的時候，我想肯定會持續幫忙。
其他補充四個QA
Q：為什麼不學高雄用造冊配發？
A：高雄這次的施打疫苗真的做得很棒，但從我的角度看，那不是說想學就能突然學的，有許多的先天條件。
比較起來，台南有許多先天上就缺少的，包含大型接種場地、醫療人數、以及鐵腕般的行政動員。我覺得最困難的應該會是行政動員，在我看過北區區長和北區里長的開會之後，區長、里長們都是以真性情在對待的；加上台南有許多老鄰里長，有時候會很熱情的幫忙，但因為資訊異動太快，很容易跟不上或傳遞了錯誤資訊。
Q：為什麼在台南打疫苗的資訊如此混亂？
A：這是因為所有人都在未知的狀況下，進行很短時間的行為決策。中央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到疫苗、地方不知道中央什麼時候會到疫苗，衛生所、衛生局、醫事單位自然就層層卡關。
而各級決策者會怕犯錯，擔心頒布施打範疇後卻讓符合的市民無法如願施打，所以會趨於非常保守，要肯定有疫苗以後才會做異動調整。這就造成很頻繁的異動，並且頭尾資訊無法有效串聯。
Q：為什麼場外大排長龍，等待很久，沒有照報到時間入場？
A：我們先撇除有些沒用報到系統的醫事單位，因為那連報到時間的控管都沒機會做到。
使用LINE預約的結果，就會為每一個預約者配發一個精確的報到時間，這也是為了做分流用途。但長輩們都非常早到，八點報到，六點半就來排隊；下午報到，早上就來排隊。如果大家都照報到時間來，其實應該不會等待太久，應該能在20分內打完休息；整體大概40分鐘內，能從門口走進來再到休息完走出去。
有沒有人意識到這件事情？有的，但在戰場上的每個人都已分身乏術，很難空下手邊來想辦法改善。這改善困難嗎？我覺得有一定程度的難度。最直接的作法，就是在外場檢核報到時間，跟電影院一樣，時間到才給入場。
因為我們是透過LINE預約，很多長輩是子女幫忙預約的，長輩們手上不見得有預約詳細資訊，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預約時間就直接跑來；一般的外場人員，就沒有辦法像電影院一樣驗票入場。
後來系統穩定後我比較空閒，就著手做了 QR code 掃描，可以讓外場等待的民眾查詢自己的預約資訊；同時也做了一個手機版工具，用後鏡頭掃描身分證條碼，去驗證該民眾的報到場次和報到時間。
不過這都已經很後面了，第一次上場已經是七月12日的安南國中。不過那一天測試下來，發現與其我們做了這些工具，都不及入口站了兩位穿著制服的警察大哥來當門神；他們真的很神勇地擋掉了許多早到的民眾，希望這樣的模式能夠被複製應用。
Q：為什麼成大有冷氣吹，施打時間又短又順暢？
A：基本上成大做得好太多了，但成大和大型施打站是不能放在一起比較的。
舉個例子，大型醫療院所就像美國精良的海豹部隊，每個都是經驗老手，每個都是以一擋百的菁英，甚至還有場地爸爸在後面提供各種實體設施和物資。在一個成大場域施打，他們投入了超過200人的醫護人力資源，有輪班人員、有每日的調整與檢討部隊、有充足的護理人員和醫師。
而大型施打站呢？好吧，就像一支傭兵隊伍，但要守住整個城市，所以就需要拆散資源，並從民兵裡面調用臨時組合。以所使用的資源來看，大型施打站能發揮的能量已經不錯了，但回歸現實面，如果你還有得選，當然要選擇資源比較多的選項。所以能去大型醫療院所的話，我也會推薦你去。
民眾在成大醫院排隊等待接種疫苗。圖片來源：成大醫院粉專
抱怨「沒有人做這件事」，不如先當那個「沒有人」
整體回頭看來，我蠻感謝市府的友人推我入坑的。因為做這件事情確實幫了許多人，也感謝這三位市府夥伴，因為必須包容民間不同的做事方式，團隊運作得很順利，甚至是爾後遇到的衛生局、衛生所夥伴，每個人都為了這件事彼此協作、包容。
我不認為台南市政府做得很好，我也不會想幫市府說話；但當看到了不好的地方，除了謾罵，直接捲起袖子上場幫忙會更實在。我不會幫人打疫苗，也無法做接種宣導，但如果做些小工具能幫助一線醫護人員，省了一點時間，或許他們就能幫助更多人。
當你抱怨沒有人做這件事情時，不如你就先當那個「沒有人」。
誰是Howard（吳展瑋）？來看看未來城市的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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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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