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頂級是飛公司專機；過去，公司有兩架中型噴射機，可以從矽谷直飛亞洲，也可以涵蓋所有歐洲城市。不要認為那只是給CEO的，我曾認識一位同事，他負責企業合併的科技評估；那時，他跑過全世界十幾個城市。每次在公司「休假」的時候，他都會跟我聊到私人飛機上的待遇，目的當然是要氣我——而且做得非常成功。
不過這種機會是鳳毛麟角。後來，專機賣了，團隊就委屈改搭頭等艙——這對他應該是最大的打擊。
其他合乎情理的出差，最高端的是高階主管搭著商務艙、全球大城市趴趴飛，到哪都有團隊招待，蜻蜓點水地玩世界。中端的差是到世界各大辦公室趴趴走，聽說曾有整個團隊到瑞士出差順便滑雪，還有到古城布拉格出差的⋯⋯那些地方我可以待一整年，都不會膩。且以上的出差，都是入住大城市的五星級酒店。
沙漠裡的矽谷
最低端的出差就是去資料中心——它們都在沙漠或沒有人煙的地方，想見鬼都見不到，那是三流的差。
晚上住的旅館要開車20分鐘以上，至於吃嘛⋯⋯自己看著辦。每天的通勤就是走在沙漠裡，就像下面照片一樣⋯⋯那是在上班的途中。
前往資料中心出差的上班途中。
第一次來這裡，是從機場叫Uber（優步），開了45分鐘才到那個地址，結果連鬼都沒有，我們互相擔心會被對方殺害。原來，GPS是錯的，且沙漠裡的地址不算數，地標才算；直到看到大老遠的一片建築，才找到目的地。
回程時，我也叫了Uber，等半天卻沒人接單。如果是Uber司機，看到沙漠裡有人叫車，你敢去嗎？
所以，這次我決定租車，他們給了我一輛紅皮沙發跑車。在美國西部的沙漠州開車，大家都願意禮讓，也沒有人按喇叭、比中指——那是因為人人有槍。我想，在這種地方被打死，可能永遠也破不了案。
沒有招牌的建築
上次來出差，附近幾公里內沒有任何建築，在這裡上班恐怖又寂寞。
這次來出差，到處都在建資料中心——當然絕對不會有標示，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因為，不會有人把公司蓋在這種鬼地方。而且四周都是四人高的圍牆、門口還有一道又一道的鐵門與門牌號碼；最明顯的是，建築物沒有窗戶，且這麼大的建築群，停車場卻只有不成比例的車輛。
顯然建築物裡都是機器而不是人。
沙漠裡，不知道是哪一家的資料中心。
所以，下次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看到這種一大片、沒有公司招牌的建築物群，很可能就是某家知名科技公司的資料中心了。
接待的同事告訴我，那一棟是亞馬遜資料中心、那一棟是Google資料中心、那一棟是Oracle（甲骨文）資料中心、那一棟是微軟資料中心、那一棟波音資料中心⋯⋯這些只有內行人才知道。
這裡已經成為新的資料中心大本營；也因為這樣，附近形成了一個嶄新社區——這類新社區也不斷地在美國西部荒漠裡誕生。
這些都是沙漠裡的矽谷。科技業不停地製造矽谷、不停地製造工作機會，也不停地炒房價；炒完了矽谷，就開始炒沙漠。
那邊正在蓋資料中心，這邊拚命蓋新社區。隨著資料中心的到來，矽谷把沙漠房價也炒熱了。
你們是FBI還是國安局的？
多年前，我去另一個也在沙漠裡的共用資料中心群——那應該是全世界最大的，美國政府有很多重要部門的資料中心都在那裡。
一行人從機場叫了計程車、給了地址；運將說這地址很熟、常載客人去。他忍了幾秒鐘，回頭問，那到底是什麼單位，為什麼有那麼高的圍牆、到處是攝影機，卻沒有任何標示，大門口還有防撞樁。而且每次，上頭的擴音器都叫他把客人放下來就得離去。
那天，我們都戴了墨鏡，不是耍酷，是因為在沙漠裡。司機看著無回應的我們又問：「你們是FBI還是國安局的？」這麼好的機會，我們當然還是堅持不回答；我最希望他懷疑我們三人之中，至少有一個是外星人。
其實，那是控管嚴密的共用資料中心群，所有車輛都不准進入。而訪客必須下車、用對講機聯絡，先驗證VP事先送來的名冊。等他核對身分證字號後，旁邊一台機器會突然傳出聲音，叫你把臉湊過去、做人臉辨識，才能比對公司存檔的照片。
整個驗證接待過程，都沒有看到一個人，全是跟監視器、對講機問答。
全部過關後，鐵門才慢慢地自動打開，並派專車出來接——這不是款待，而是不相信任何外來車輛。而這裡面大到宛如一座城市，不同廠區間還有交通車。
到了警衛室後，還得重新check-in。我看到防彈玻璃後是一整排衝鋒槍，全程都有配槍警衛跟隨，絕對不准照相。
網路文明的最底層
資料中心是現代文明最底層的支柱。
全世界、每天幾兆次的滑鼠點擊，後台必須有人接招、照您的意思處理。而那個後台是實體的、金屬的、水泥的，一步都不能省，且需要大量的水與電，它才肯動。所以，大型科技公司動輒幾十萬、幾百萬台機器，永遠不停地運轉；有人用，沒人用，都得轉。背後耗掉的電、需要的冷氣，大到我們難以用日常生活的尺寸想像。
我在廠房外看到一望無際的「冷氣塔」，才知道世界上有這麼大的冷氣——一整排就像一長棟、三層樓高的樓房，正是冷氣機。而這一排塔列，伺候的只是一個資料中心的一個廠區的一棟廠房而已。
這樣的冷氣與功能，也只不過努力把機房熱區的溫度壓在攝氏40度左右。因為，幾萬台伺服器上各有一台感應器，溫度超過44度就會拉警報。不只是溫度，任何硬體或軟體的警告，一條都不能漏掉。（延伸閱讀｜羅浮宮幾乎沒冷氣，蒙娜麗莎如何微笑？解密巴黎地下歐洲最大都市供冷系統）
這些細節，需要有人不停地監視，不論聖誕節或感恩節都一樣——卻也永遠跟我們無關。
平時，我們每分鐘都在滑動或點擊電腦與手機，但看不到也感覺不到後面發生的一切。點了滑鼠、手指觸碰了螢幕後，你的手指成為一個千、萬公里旅程的開始，但後面就不干你事了；幾秒後，所有你想知道的資訊，就這麼神奇地出現在小小的介面上——其中，有些資料穿越了幾萬公里，才即時送進掌心的。
一步一腳印帶來的震撼
我曾看過一本書，作者描述，當他看到跨大西洋纜線從海底冒出地面、進入北美轉換中心時，他的心裡只有感動加上感動——就跟我進入資料中心的感覺一樣；當時，他的心理也遲遲無法適應那樣的震撼。
原來，我們的文明想從一端連到另一端，仍要依賴實體纜線——就像100年前的電話線，且每個人都跟纜線相連。只是，我們方便了太久，以為這一切應該都是無線、虛擬的。
你看到的虛擬與無線，只不過是資訊旅程的最後一步，只不過是螢幕上給你好看、好玩的。回看螢幕到機房之間全是實體，沒有虛擬，一步都不能跳過與出錯，這都是一步一腳印用最傳統的方法打造出來的。而一切的開始，就是在一片荒蕪之地上挖地基、灌水泥；且在第一個手機信號傳進來的前五年，他們已經開始埋鍋造飯了。
這跟建金字塔、築長城並沒有什麼不同。
平常看起來理所當然，直到走進資料中心、看到幾萬台機器、聽到永遠不停歇的機器聲、感受到那般規模的熱風⋯⋯你才了解，原來一切都不是偶然。
走在機器的行伍間，我像是在成功嶺結訓典禮上檢視部隊的大閱官。突然，看到那一台我認識、曾帶來麻煩、跟我有過節的伺服器——上面十幾個燈忙著閃爍，它正不停地工作——在沙漠裡見了面，我竟覺得有點親切。（延伸閱讀｜台灣為何需要「數據中心」？）
牆裡的午休時間。看牆上的鐵絲網就知道，他們正在防止哪一邊的人——鐵絲網傾往的方向是要防的一方。
硬梆梆的實體世界
我開始想像，地球另一端的某個人正在點擊、另一個人正在滑手機⋯⋯全球幾萬人需要的資料都在這一台我認識的機器𥚃，因此燈號不停閃爍。而像這樣每秒20萬次請求率的機器，一排又一排，看不到邊。
這不過是一家科技公司、眾多資料中心的其中一個。幾百公里外，其他資料中心都有一模一樣的備份和規模，同樣永遠忙碌著。
人類的文明原來仍舊這麼實體又佔空間，這麼原始且粗笨。
終端使用者看不到這些，也不會知道這一切的存在。IPhone已經縮小到只有半個手掌，且無所不能；但是離開掌心的一切仍那麼巨大、實體又依賴人工，且永遠不停地閃燈工作著。
人類掌心上的方便，竟是用這麼大的熱能與排碳量換來的。也只有站在機房裡，你才有機會以感官與肌膚體會那樣的感覺。
雖是一趟三流的差，還是滿有感；最酷的是可以看到少有人知的沙漠裡的矽谷。（延伸閱讀｜微軟、Uber都愛用 台大這個系為何是大數據人才搖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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