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造訪過世界現存，或曾經擁有最大舊書攤區域的三大城市。第三大是二戰前的北京琉璃廠，位於天安門廣場與天壇公園之間。清朝時車水馬龍，如今盛況不再。
北京的琉璃廠，使我想到迷你月季花（小玫瑰），琉璃廠20分車程內有不少花卉市場，充滿月季花香。我和年近古稀的舊書店老闆聊天，聽聞許多清朝秘辛；清末要買官賣爵，都得經由琉璃廠，比區塊鏈技術還牢靠，實在神奇。
第二大的綠色舊書攤在塞納河沿岸。某次走在南邊河岸，深受舊書店魅力吸引，從此成為我到巴黎必逛景點。
書攤不華麗，但翻閱舊書時，能讓我想像19世紀法國的懷舊美景。之後每當我造訪巴黎，就會來重溫舊夢。塞納河畔有成排的梧桐樹，盛夏時是成蔭的濃密綠意，秋日則染上楓紅的金黃燦爛。梧桐花不香豔，但有其獨特之處，聞到這個氣味，我就想到塞納河岸的書攤。
排名第一的城市舊書區位於東京神田的神保町，附近充滿櫻花恬淡的氣息。
2013年三月我到日本東京賞櫻花，來到千鳥淵綠道。平時，這裡只是一條沿著江戶城護城河的綠蔭大道，平凡無奇；但每到三、四月，兩岸便會開滿櫻花，吸引大群遊客，愈接近夜晚，人潮越盛，人人都來觀賞美麗的夜櫻秀。
千鳥淵綠道有80株高大的染井吉野櫻，都是樹齡55年以上的老株。染井吉野櫻是大島櫻和江戶彼岸櫻雜交的品種，由江戶染井村（東京都豐島區）的植木造園師人工育種而成，因此冠上「染井」二字。
東京的櫻花何時開，係依照靖國神社裡的染井吉野「櫻の標本樹」來判斷。2013年三月16日上午11時，「標本樹」有五朵以上的櫻花綻放，氣象廳正式宣布東京櫻花季開跑。花朵剛綻放時是淡紅色，逐漸變白，我來賞櫻時，已完全綻放為白色。
我沿著千鳥淵綠道往東北方走，很驚喜地來到神保町。我閱讀夏目漱石的小說，書中曾多次描寫神保町，正是百聞不如一見。在神保町看到「三省堂」招牌，想起父親有三省堂不同聖經紙版本的英日辭典，印刷十分精美。幼時我不懂日文，但仍經常翻閱，愛不釋手，也對三省堂相當好奇；有緣來到三省堂總部，自然喜不自勝。
書店人員有人通中文，說由三省堂沿著靖國通至專修大車站間，以及兩條平行的鈴蘭通和櫻花通，形成了神保町古書街。三省堂於1881年在此創業，店名源於《論語》學而篇中的「吾日三省吾身」。三省堂是神保町最大的書店，也是神保町的地標，2022年因建築物老舊，業者決定改建，新店鋪預定2025年開幕。
三省堂是神保町的著名地標，但因建物老舊，決定於2022年宣布改建。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明治十年後，東京大學等多家學校在神保町附近設立，該區因此成為學校教科書集散地，也造就了書店和出版業的發展。在過去150餘年間，神保町歷經了大火災、關東大地震，以及二戰時的美軍空襲，都能浴火重生，今日仍然保留了許多古書店。
我由三省堂步行七分鐘，來到創立於1869年的文書店「丸善」。該書店早期輸入大量西方文化相關的書籍，掀起「丸善文化」，對日本近代化有相當的貢獻。夏目漱石當年渴望閱讀英文書，吸收外來文化，就會來到丸善書店，他也曾將在丸善購買洋書的經驗紀錄於隨筆。（延伸閱讀｜神秘女郎是誰？ChatGPT透露的偵探小說城市之謎）
早期丸善書店引入大量西方文化書籍，更掀起「丸善文化」潮流。圖片來源：林一平提供
距離丸善書店百步之，可看到岩波書店，使我想到夏目漱石的小說《心》。該小說中的人物，有岩波書店創業者岩波茂雄的身影。1913年小川町發生大火，災後岩波茂雄開始經營舊書店，是岩波書店的前身；店內販賣夏目漱石的作品，獲利頗豐，其招牌也由漱石親自題字。岩波書店首創小開本形式「文庫本」，風行於今日的日本及台灣出版業。
夏目漱石不僅在小說裡描繪岩波茂雄，更為岩波書店的招牌題字。圖片來源：林一平提供
岩波書店向西北走200公尺，我發現一家創立於1987年的「Keyaki書店」。這家書店收藏近代文學書籍，涵蓋了明治時代至今的「芥川獎」和「直木獎」得獎作家們的初版書、限量版書、親筆簽名書、初版雜誌等，尤其是「無賴派」作家的初版書。無賴派源於法文libertin，特指二戰後日本興起的一種批判性文學潮流，其特點是反道德、反權威和反傳統文學形式。（延伸閱讀｜把青春存檔在敦南誠品──20年前的台北少年嘆：在一個糟到令人想吐血的地方，有這種書店很幸福）
由Keyaki書店往西北走路17分鐘，是巖松堂。我在台灣大學圖書館看過1930年代巖松堂出版的法律、經濟類書籍，據說當時台北帝國大學的教授安平政吉將其著作交由巖松堂出版，也連帶讓巖松堂拿下了台大圖書館的大筆訂單。
台灣大學圖書館仍典藏著安平政吉著作。圖片來源：林一平提供
我在Keyaki書店看到坂口安吾（1906－1955）的小說《盛開的櫻花林下》，我年幼時曾看過同名的電影。
櫻花在日本是何象徵？本居宣長（1730—1801）在江戶時代創作的和歌《敷島之歌》描述的「大和魂」，即來自在朝陽照射下觀賞山櫻花時所產生的深刻感動。這首和歌於1943年戰時被軍國主義者用來強化「日本武士絕對不懼怕死亡」的宣傳，認為與其苟且偷生，不如瀟灑迎接死亡，如同櫻花枯萎時優雅地飄落。
然而，櫻花卻被無賴派大師坂口安吾做了不同的詮釋。《盛開的櫻花林下》敘述一位力量強大的山賊繁丸，靠著搶奪別人的財物維生；但繁丸卻相當懼怕盛開的櫻花，因為在他眼中，櫻花是使人瘋狂之物。
望著飄落在手上舊書的櫻花瓣，我不禁莞爾。是瘋狂，抑或是大和魂？神保町的舊書堆給出了多元化的詮釋。（延伸閱讀｜停屍間、歌劇院也賣書？不只敦南誠品 這9個城市都有非去不可的特色書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