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吸引我的是樓梯的本質。
我每次進入著名建築，都會注意其樓梯的設計。除了直梯，最常見的是L型梯，包含兩段直梯，通過90度角的平台相連。台中中央書局的樓梯是典型的L型梯。我小時候常常在這個樓梯做90度轉彎衝刺，因為好看的小說都放在二樓，迫不及待想尋找新到的小說。中央書局的店員看我進門都會警告我不要跑，因為我常在樓梯和人相撞。
南埕衖事以台南巷弄為靈感，巧妙設計每層樓梯。圖片來源：林一平提供（左）、台南市政府（右）
有趣的室內樓梯是螺旋梯（spiral staircase），一般是環繞中央柱或柱子旋轉的圓形樓梯。我兩度造訪美國新墨西哥州聖塔菲市的洛雷托教堂（Loretto Chapel），該教堂以其螺旋形樓梯而聞名，當地居民稱為「奇蹟樓梯」。這座樓梯高6.1米，通往唱詩班廊，全程旋轉兩圈，而且完全沒有新柱或中央支柱的支撐。
常見的室內樓梯還有U型梯，與L型梯相似，但有180度轉彎。台灣很多房屋都採U型梯。例如我家三樓到四樓的樓梯是U型，而二樓到三樓的樓梯則是環柱半螺旋。
左為洛雷托教堂的奇蹟樓梯，未有任何支柱支撐；右為台灣建築中常見的U型梯。圖片來源：林一平提供
最壯觀的室內樓梯是「分叉」的皇家樓梯，在中間分岔成兩條支路的樓梯。有名的例子是倫敦蘭卡斯特府（Lancaster House），我一進入大廳，就被分成兩個分支的宏偉樓梯震懾。
樓梯背後牆壁有華麗油畫。當時拍照留念，我為了將人入鏡，油畫像被拉遠，產生尺寸的錯覺，其實畫比人高出許多。在華麗的裝飾和宏偉的大樓梯加持下，蘭卡斯特府大廳是倫敦最優雅壯觀的城市住宅之一；1848年維多利亞女王光臨時對女主人蘇瑟蘭公爵夫人說：「我從我的房子來到你的皇宮。」女王的「房子」是白金漢宮。
倫敦蘭卡斯特府大廳的樓梯，中間分岔成兩條支路。圖片來源：英國政府官網
城市有很多著名的的室外階梯被大幅報導，我不在此拾人牙慧，歌頌這些豪華的觀光景點。讓我印象深刻的，是耶路撒冷聖墓教堂的一個木梯。木梯雖簡陋，背後的驚人故事卻牽連許多國家的命運。請讀者耐心聽我敘述。
許多基督徒認為聖墓教堂的基址，即是新約《聖經》描述耶穌基督被釘死的地方。西元五世紀前，猶太人不准回到耶路撒冷定居，只能來朝聖；因此四世紀時，聖墓教堂成為朝聖的重要目的地。
及至今日，這座教堂是耶路撒冷牧首的教座所在，教堂由羅馬天主教會、亞美尼亞使徒教會，以及希臘正教會負責主要的行政及管理。另外，敘利亞正教會、衣索比亞正教會及科普特正教會，則享有部分祭壇等設施的使用及管理權。
聖墓教堂是耶路撒冷牧首的教座所在地，吸引許多基督徒朝聖。圖片來源：Custodia Terrae Sanctae
1187年伊斯蘭教穆斯林佔領耶路撒冷，蘇丹任命兩位穆斯林世家管理聖墓教堂。其中，猶德家族（Judeh）為「鑰匙的保管者」，努賽巴家族（Nuseibeh）為「聖墓教堂的守護人與守門人」，這兩項職務傳承至今。他們不屬於任何基督宗教派系，故常被邀請至各種儀式，擔任中立見證人。因此，這個教堂除了多個基督宗教教派共管，還多了穆斯林管理者的特殊風貌。
為了和平共存，進駐這座教堂的各路宗教人馬嚴守1853年的「維持現狀」（Status Quo）條款。這個條款，是19世紀時國際事件的遺緒，產生了木梯的傳奇故事。
當時，佔領耶路撒冷的鄂圖曼土耳其蘇丹，確認東正教會有聖墓教堂的最高管理權；這令信仰天主教的法皇拿破崙三世很不高興，派出炮艦威嚇。蘇丹只好見風轉舵，將聖墓教堂的最高管理權給了天主教。
這個決定使奉東正教會為正朔的沙皇尼古拉一世非常不悅，進攻鄂圖曼土耳其，引發英法兩國對俄宣戰，於1853年至1856年間在遙遠的克里米亞大戰一場。最後俄國戰敗，影響整個歐洲勢力的分配。
克里米亞戰爭後，奧地利、普魯士和俄羅斯之間的同盟關係終止；普魯士與俄羅斯的關係修好，與奧地利關係惡化，俄奧之間的關係則更遭。英國與法國在戰後也開始與俄羅斯修好，奧地利日趨孤立。
克里米亞戰爭因聖墓教堂管理權而起，戰後痛定思痛，聖墓教堂由羅馬會、亞美尼亞使徒教會，以及希臘正教會共同負責主要行政管理，嚴格執行「維持現狀」的規定。不過仍偶爾有人擦槍走火，造成不同教派的紛擾。
例如2002年夏天炎熱，一位埃及僧侶將他的椅子移到陰涼處，被其他教派認為是衣索比亞教派的敵對行為，大打出手，最後11人受傷。不同教派共治教堂的方式在中國也很尋常，甚至儒釋道佛共祭一壇，也沒有火爆場面。「共治教堂」是管理學上有趣的題目，可以寫學術論文。（延伸閱讀｜阿共打過來怎麼辦？城市裡的防空洞巡禮）
聖墓教堂大門上方有兩扇大窗，在右邊窗戶下方，一把木製梯子自1757年起就一直靜靜地放置在那兒。據稱是工匠施工後忘記移走，而「維持現狀」規定後，這把木梯就不能再移動了。儘管曾經兩次搬動，但始終回歸原位，被稱為「不可動的梯子」。
這把歷經250多年風雨洗禮的木梯，竟仍完好無損，不受蟲蛀腐蝕，實在令人驚奇。也許其中隱藏著神蹟？
樓梯有許多故事。我想像著，世界就像一座宏偉的樓梯，有些人正在向上走，有些人正在向下走；而人生也像在攀爬一座樓梯，站在樓梯的頂端，回頭看見了那些階梯，那是人生曾經的經歷。（延伸閱讀｜「一天只有21小時，剩下3小時是用來沉思」城市紀念碑透露什麼歷史痕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