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的「臉」。
張志祺整形瘦身後,外表成為頒獎典禮焦點,引發大量關於容貌的評論;相對之下,他想引起重視的「房價」卻像顆掉進輿論大浪的小石頭,波瀾不興。
都說流量就是YouTuber的錢脈,整形八卦與公共議題,流量天壤之別,更凸顯討論公共議題的不易。但張志祺反其道而行,在2022年五月推出全新企劃「蛤Huh?」系列,宣傳影片雄心勃勃,宣示要拍出「Netflix等級紀錄片」,撐出網路公共討論的空間。
一年來,「蛤Huh?」系列推出四支影片,電子煙、直銷都是主題;最近一支《台灣房價為何狂漲30年,歷任政府全都無解?高房價問題,有辦法改善嗎?》,上線六個月,收看66萬次,有5,000多則留言;流量不是最高,討論熱度卻數一數二。
「蛤Huh?」系列中,房價議題收看數突破66萬,也帶動討論度。圖片來源:截自志祺七七 X 圖文不符YouTube
只領先一步,保持讓觀眾剛好「搆到」的差距
我們問張志祺,公共議題這麼多,為何獨鍾房價?老議題,該如何談出新意?
先看選題。
張志祺回想,討論時發現,團隊裡三字頭剛成家的主管,或二字頭社會新鮮人,對「房價」都各有主張,可見是跨世代共鳴的主題;炒房炒地、租屋黑市、公宅供給不足等,都有人在意,多元觀點很有潛力發展成深度內容。
再看鋪陳。
製作讓人想繼續看下去的知識型影片,是張志祺團隊的強項。「怎樣在正確性跟娛樂性之間抓到平衡,大家想很久,」張志祺認為,知識型影片要含金量、又不能太艱深,保持讓觀眾剛好「搆到」的差距,才能學到東西。
秘訣是「只領先一步」——影片從「台灣房價到底合不合理」切入,將歷年住宅政策、稅制、利率與房價攀升的時空背景,重新編織成線性內容,讓觀眾好入口;再點綴恰到好處的衝突:買不起房的年輕人對鏡頭控訴房市不公,接著賞屋頻道創辦人Ted兩手一攤:「房價是非常好的金融商品」。無需聳動標題加油添醋,對立已昭然若揭。
「我們知道Ted的言論可能會刺傷很多人,但他講的蠻實際,很多人希望房價漲,那要怎麼期待會跌呢?」張志祺說。
最後是深度。
這支影片,製作歷時四個月,共投入840小時,前期還有大量預訪與採訪,光訪談毛片就長達15小時。為掌握房價議題的全貌,張志祺找上研究與倡議經驗豐富的OURs都市改革組織研究員、筆名「洛書」的廖庭輝。
「我常常因為錄影、畢製甚至是論文接受訪談諮詢,但志祺七七團隊問得最深入詳盡,」這集影片上架YouTube後,廖庭輝也在下方留言給予回饋。因為被製作團隊的企圖心感動,他還在訪談後撰寫了一份四、五千字的筆記,提供參考。
只做簡單的事,會變得平庸
早在大學時代,「房價」議題就在張志祺心中種下種子。他在成功大學讀都市計畫,看著政府都市計畫報告寫著要如何使地價增值,忍不住心裡嘀咕:「不是都罵炒房嗎?」
長大過程沒使他變得憤世忌俗,張志祺歸因於從小的「家訓」:「人生有幾個重要的課題,要知道哪些事可以努力、哪些事你要接受,以及哪些事情現在不能努力,但要找到一個合適的時間來努力。」
合適的時間是2015年。
那一年,張志祺和朋友王成祥共同創業成立「簡訊設計」,並在2018年開始經營YouTube,如今每天更新影片,平均流量24萬,團隊規模超過50人,儼然是個高度系統化運作的媒體。張志祺也不再只是個網紅,更是經營者,他著眼的不只是流量,還有品質,「蛤Huh?」系列就是火力展示。
「差異性很重要,」張志祺認為團隊已熟悉原本工作,可以透過動畫敘事、深度訪談、知識轉譯等「多努力20%」,鍛鍊新能力。「只做簡單的事,會變得平庸,所以必須努力做一些困難但重要的事。」
因此,有大量採訪及動畫的「蛤Huh?」系列就像登月火箭,從財報上看,雖不見得能為公司帶來實質收益,但更珍貴的是伴隨而來的討論、得獎等外溢效果。
2015年,張志祺與朋友成立簡訊設計,再靠「多努力20%」的意志力,實現更多重要的事。圖片來源:關立衡攝
這幾年,張志祺也參加創業課程,前Google總經理簡立峰是他的導師。他發現,簡立峰每走到一個領域的最高點,就會毅然離開,去新地方重新開始,「你剛過去的時候是最弱的,但有一天會變成最強的,」(延伸閱讀|Google高薪會阻礙台灣產業?簡立峰:一疊台大履歷曾讓我苦惱)
創業過程,張志祺逐漸理解資本流動如何控制社會階級;他這才驚覺,「從小到大,沒有人告訴我們該怎麼賺錢。」現在,他最想連做12集影片,把資本運作邏輯一次說明白,就像《流行大百科》那樣。
Vox和Netflix合力製作的《流行大百科》,是張志祺的目標。影片長20分鐘,以紀錄片配上動畫,涵蓋資本、大麻到流行音樂等多種主題; 張志祺已經凝聚了一群喜歡做深度論述的夥伴,他期待三、五年後就能練成Netflix等級,甚至與獨立記者合作,「用媒體的標準自我要求。」
Vox和Netflix合推的《流行大百科》以紀錄片形式,討論眾多時事議題,頗受觀眾好評。圖片來源:截自Netflix網站
讓賽車走到終點的不是油門,是煞車
然而,在講求速效的時代,為什麼還要做長影片?
「我們做的是『上網後,就要留下來的東西』,」張志祺做臉書懶人包起家,但花費數週製作的作品,流量往往三天就停滯;現在做YouTube影音,一支影片卻有四成流量來自上架後隔月——透過佈局關鍵字,即便上架時流量不理想,但以後發生新聞,影片就會被重新搜尋到。他舉例,一年前,團隊就做過「以巴衝突」影片,十月雙方衝突又起,突然就湧入幾十萬瀏覽。
「影片放在網路上,久久之後再看一遍,觀眾的生命經驗可能已經不同,也可能做出不一樣的轉譯,」因為無法查證,張志祺不跟時事、不搶快,他把選擇交給觀眾,「這個思考的沉澱是觀眾要做的,不是我們要做的。」
時間的確沒虧待用心的內容創作者。
五年前,「志祺七七」影片平均流量一萬,現在已逼近目標24萬。晉身「百萬網紅」的張志祺並不張揚,只是輕描淡寫,「在注意力稀缺的時代,既然有能力接觸更多受眾,就想挑戰複雜議題。」
但複雜沈重的議題往往是流量殺手。去年屏東大火,多位消防員殉職;「志祺七七」一支消防員之死的影片,瀏覽量僅十萬。
問張志祺挫折嗎,他點點頭,但隨即攬下責任,「可能是我們不夠強,不像老高一樣,我講什麼大家都會看;又或是動畫不夠精緻,總歸就是自己不夠。」不夠強,不是棄守底線的藉口;作為經營者,他努力讓公司財務有餘裕,「可以有選擇權,有些錢不用賺。」(延伸閱讀|「我是在做好事?還是一件很壞的事?」ChatGPT之父奧特曼的告白)
採訪時,幾位同期網紅因偏激言論和違法行為,上了新聞。老成的張志祺,是否也有迷失的時候?
「『社群』就是一群人,因為一個共價值觀,在一個地方互動的過程,」張志祺看得很開,極端言論固然能吸引鐵粉,但論述難度低,無法提升團隊能力,「長期來說,那不是我最想要的事。」他淡淡地說,「在我心目中,『厲害』的人通常比較穩健。」
他也坦承,身為內容創作者,他通常較衝動,腦袋一熱就會踩油門直衝某個爭議主題;這時,合夥人、主編等人就會聯手將他攔下。
「真正讓F1賽車走到終點的是煞車,過彎時才不容易會車毀人亡,」張志祺停頓了一下,「所以,我要創造一個對的結構跟對等的人,讓他們可以阻止我,我們就會穩穩地在這條路上前行。」
別想著留名青史,用一生隱藏實力欺騙魔族
但台灣網路公共議題討論環境,仍看不見隧道盡頭的曙光;衝突與流量彷彿亦步亦趨的孿生兄弟,更別提出來攪局的假訊息。
張志祺仍冷靜樂觀,專注在想做、喜歡做的事情上,「自然會吸引一群認同我的人過來,看這群人有沒有辦法再擴大一點⋯⋯啊這聽起來真的太雞湯了!」他忍不助驚呼。
但話鋒一轉, 他又回到那個老靈魂,「社會合作,必須有一定的信任,但代價就是偶爾會被騙,我們也要學習如何控制代價。」他說,人都想安定,公共議題層出不窮,就會引起反感;執行者要就設法突破,要嘛就找出一個好作法,默默做成後,再丟出來。
想法來自動畫《葬送的芙莉蓮》的一個橋段。芙莉蓮的師父提醒她,要隱姓埋名,低調修煉,「別想著留名青史,用一生隱藏實力欺騙魔族,打敗魔王時,才是留名青史的時刻。」
張志祺也沒有把握,但時間會有答案。(延伸閱讀|馬斯克:不要怕輸,前面輸50次都會很受傷,但你會更大膽、冒更多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