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師龔書章:成熟民主國家國會建築設計概念?讓人民走進民主核心監督

建築師龔書章:成熟民主國家國會建築設計概念?讓人民走進民主核心監督
陽明交通大學建築研究所教授龔書章列舉國外案例,說明國會改革應走向平權和公共。圖片來源:中華民國都市設計學會
2022-05-09
整理・許鈺屏、李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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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國會,是民主國家最高的民意政權機關,在此可以匯聚民意、對焦成國家政策,是民主國家不可或缺的角色。台灣的國會建築如何變得更好?將來還能實現哪些願景?「未來城市」帶你來到「2022國會新園區願景系列論壇」,一起想像國會的未來模樣。

想像台灣新國會

2022年,經濟學人公布最新民主指數,台灣拿下亞洲第一。在台灣人以民主感到驕傲時,立法院卻建築老舊、違章雜陳、空間凌亂,國會遷建的議題隨之而起。

今年三月初,立法院長游錫堃出席「2022國會新園區願景論壇」時說明,立法院原是台北市第二女中校舍,但園區建地不足,因此兩度計畫遷建,只是都失敗收場。

回到1993年,新國會決定蓋在華山車站舊址(今華山藝文藝文特區大草原)。然而,審查委員認為,時任總統李登輝蓋新國會,彷彿暗示走向「台灣獨立」;國民大會代表也質疑「不回去南京了嗎?」新國會計畫不了了之。

直到1999年,新國會再度決定要落腳在空軍總部舊址,且順利通過預算編列241.5億元。然而,台北市議會、部分黨團有意見,加上發生921大地震,眾人認為這筆預算應優先賑災。最後,新國會預算被收回,計畫二度落空。

不論是就地改建或遷建,國會計畫都面臨許多困難。儘管如此,游錫堃認為台灣仍應思考新國會樣貌,並提出五大新願景:

  1. 國會是國家主權象徵之一,應該符合「最高民主殿堂」形象。
  2. 國會應考慮集會遊行、抗議陳情的可及性及方便性。
  3. 國會可成為台灣重要觀光地標。
  4. 國會應成為學生公民、法治課程的校外教室,課本沒教的,就來立法院看。
  5. 國會應成為華文圈的「開放國會」典範。

若台灣要擁有一座新國會,還會有哪些想像?

立法院長-游錫堃-國會-國會改建-國會歷史-立法院歷史-台灣國會立法院長游錫堃出席「2022國會新園區願景論壇」。圖片來源:中華民國都市設計學會

以下為陽明交通大學建築研究所教授龔書章的分享精華:

國會被賦予兩個任務,一是國家民族主義的任務——如何在全世界彰顯大國角色,或讓市民將國會建築視為象徵;同時,國會建築也代表內在的民主協商制度。

當代公民社會中,什麼才是好的民主議會建築?先來看看國外的國會建築。

民主國家如何設計國會建築?

建築師路易斯・康(Louis Kahn)設計的孟加拉國會大樓,是理想精神性的議事建築。

當時,孟加拉開始走進民主政治,所以他除了回應伊斯蘭教的精神概念,也為國家注入新的民主制度。建築設計中,他加入環繞在旁的市民大街,在具中心性的整體中,表現出擴散的空間狀態;中央的議事廳周圍,則有非常多旁聽席——這樣的空間既精神性又民主。

路易斯・康做的很多紀念性建築,都在中心空間創造多元性,一方面表現精神象徵,另一方面又具有市民意識;這些建築作為空間意識民主的啟蒙,可以表現發展中國家或已開發國家開始進入民主時的概念。

孟加拉-國會-Louis Kahn-議會-建築設計-城市規劃-民主精神-都市設計孟加拉國會大樓保留伊斯蘭教精神,也融入民主概念。圖片來源:維基共享資源(作者 Pinu Rahman,CC BY-SA 4.0)

柏林國會大樓也是如此。

建築師福斯特(Norman Foster)原本設計一面大屋頂,但委員會希望維持柏林國會的紀念性象徵,所以他只改動了中心圓頂。不過,他沒有捨棄民主建築的定義。他維持圓頂中心性的象徵,也回應氣候和能源問題,並把人帶上圓頂——人們進入圓頂後,望向下方就能看到議事過程,讓建築更指向民主價值。

此後,很多黨代表、國會代表封閉協商的建築開始走向開放,公眾可以參與、監督。

從柏林國會大樓可以看到,福斯特如何融合開放性跟民主性,並結合能源與綠色建築,這是他很大的貢獻。

柏林-德國國會大廈-議會-建築設計-Norman Foster-圓頂-城市規劃-都市設計柏林國會大樓的圓頂向公眾開放,人民可以直接看到議事過程。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看到英國威爾斯。他們自主治理,擁有自己的法律與國民議會;2003年,女性立法代表人數首次超過男性,也是全球第一個以女性為主的議會。

負責威爾斯議會的建築師理察・羅傑斯(Richard Rogers),選用當初福斯特沒有蓋成的大屋頂和平台;他將平台延伸到海邊,人們走上階梯,可以看到議會代表的討論過程;他也設計公共開放空間、休閒空間,許多運動員更在此舉辦盛會。

羅傑斯將市民帶進建築、納入市民主義,將所有空間、議事規則透明化,改變傳統國會的紀念性、象徵性。羅傑斯創造出一個鼓勵參與的地方,成為威爾斯人民的都市起居室,重新定義城市公共領域跟公共參與的空間。

英國-威爾斯-議會-Richard Rogers-國會建築-建築設計-城市規劃-都市設計理查・羅傑斯將英國威爾斯議會打造成人民的都會起居室,鼓勵公眾參與。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進一步看羅傑斯的設計,他思考如何讓建築變成人民進入民主的核心。在室內,他思考通風、採光、產生多層次的空間;在室外,他讓建築外部與城市連結,讓人可以進入建築——我認為,這是很重要的里程碑。

2016年,羅傑斯在議會大樓建成十週年的座談會中提到,最重要的是權力下放,因為選民永遠高過當選者,所有東西都應回歸市民。

開發中國家如何設計國會建築?

國會殿堂不只存在於民主成熟的歐美國家,許多開發展中國家也開始進入民主。

西非的布吉納法索曾是法國殖民地,擁有多樣的種族及語言,也曾發生極端政治、民族主義與由下而上的民主革命;他們的土地荒蕪,但農業勞動人口占九成,有低矮、廣闊的草原跟農田。儘管,布吉納法索是世界上最低度開發、識字率最低的國家之一,他們仍嚮往走向民主。

2014年,布吉納法索總統修改憲法,允許延長自己的任期,因此人民暴動,燒燬市政府、讓政府支離破碎,想重新建構他們認同的民主制度。革命後,政治、文化、土地認同和產業必須向前邁進,該如何在此建構有重要象徵性的國會?

2016年威尼斯雙年展,建築師弗朗西斯・凱雷(Francis Kéré)提出議案,讓市民在廣大平原找到民主精神象徵,並以此象徵回看城市。這兩件事很重要,除了看見精神,人還要站在上面、回看自己的所在地,同時具有象徵性和民主性。

布吉納法索-西非-國會建築-Francis Kéré-議會-建築設計-城市規劃-都市設計布吉納法索國會參考傳統塔廟建築,人們可以登上平台、回望城市。圖片來源:截自Kéré Architecture臉書

建築師希望,國會建築是民眾擁有所有權的大平台。他們的建築就像西亞遊牧民族在兩河流域的塔廟,一層一層往上,所有人都可以離開土地、上到平台、望向土地。此外,塔廟的精神象徵裡,也納入農產機構與大樹——因為,國會不只是政治治理的地方,也是觸發國家生產的重要機構。

他希望,人們不只關在議會協商,還必須走出來,在樹下和民眾、農村長輩一起討論。這樣的建築提醒人們,國會不只是機構、立法精神,還包括如何重新建構人民意識、生產意識、恢復大樹的場所精神與共同記憶。

國會建築還有哪些可能?從歐盟的動態議會思考

21世紀歐盟的最大問題,在於它不是一個國家的兩、三個黨派,而是多樣、各自獨立的國家——這並非對立關係,而是一個很大的協商機制。

2017年荷蘭的建築事務所「OMA/AMO」和「XML Architecture Research Urbanism」共同討論全球金融化、移民浪潮、官僚決策、社會越來越分裂(包括種族主義、移民關係)等歐洲處境。

儘管政治跟貨幣統一,歐洲各國卻慢慢失去獨特性;以世界版圖來看,歐洲的「統一」應該是多樣性的統一,不是對立、兩派的統一。因此,保持獨特的文化多樣性,就是歐盟的重要課題,但至今無解。

OMA/AMO-Rem Koolhaas-歐盟-會旗-國旗-多樣性-彩虹旗-EU建築師雷姆・庫哈斯和OMA/AMO在歐盟會旗中融入各國國旗顏色,呈現歐盟多樣性。圖片來源:OMA網站

2001年,建築師雷姆・庫哈斯(Rem Koolhaas)和OMA/AMO幫歐盟設計了一面彩虹會旗。他把歐洲各國的國旗顏色比例變成萬國彩虹,讓不同的民主、種族與文化動態連結,也表現歐盟多樣性;這也展現出歐洲應是複數,而非單一的身份。

2014年威尼斯雙年展中,他們也開始討論何謂民主議事的場域和空間,並在阿姆斯特丹開展跨學科研究計畫「為民主設計」(Designing Democracy),用各種設計思考的方法討論民主。

2016年,XML出版《議會》(Parliament)一書,探討193個國家的議事空間,討論空間和政治的雙面關係、空間又如何代表政治。他們認為,國會建築變化不只是裝修改革,空間也必須進行系統性革命,才能回應當代問題。

為此,他們畫出好幾種不同議會座位。例如,英國下議院的座位分成兩邊、中間分隔開,兩邊是對立的關係;或像教室一樣,一個人講給所有人聽,完全是單向宣告;還有圓形、馬蹄形,這種空間像在尋求共識、而非兩邊對立,慢慢地改變議事關係。

可是,他也加問:馬蹄形、圓形就是民主空間該有的類型,不需要改變了嗎?

其實不是。現在,各國國會的改變都只是翻新,建築仍很固定;他覺得,應認真討論當代民主議會的公民空間和協商空間是什麼,空間應適應動態變化,建立具韌性的關係。(延伸閱讀|中正紀念堂如何轉型?景觀建築教授侯志仁:開放公民參與更重要|未來城市Podcast

所以,2016年荷蘭擔任歐盟輪值主席國時,XML著手改造布魯塞爾的歐盟理事會建築。歐洲理事會成員來自不同國家,如何讓一個個獨立體形成更大的整體,且不存在單一權力席次,而是互相協商的機制?

XML認為,政治核心應是思想交流,若能重塑辯論、討論、協商等多種溝通環境,思考人跟人如何坐在一起、站在一起⋯⋯最終,討論的樣貌或表態的關係就會不一樣。因此,他們提出「人民治理歐洲」(Europe by People)的動態議會。

歐盟-議會-動態議會-XML-EU-議事廳-空間設計XML提出動態議會概念,藉由可重組的獨立零件代表各國,且議事空間能隨時調整。圖片來源:XML網站

在這議事廳中,每個國家代表一塊獨立零件,並能重組成多種座位安排,形成團體或雙邊會談、在更「非正式」的環境中對話,也能明確聽見不同立場;同時,這種設計更關注歐洲整體價值,而非各國家品牌。

他希望兩年後,所有零件可以再次重組,因為下一個輪值主席國家進入歐盟理事會時,想建立的風格、方向會不太一樣,藉此形成動態發展。

不只議事廳,XML和設計師尤爾根・貝伊(Jurgen Bey)還在歐盟理事會的中庭廣場做了「藍幕」(Blue Screen)——他們在廣場的藍色地毯頂端安裝一台攝影機,當決策者走進地毯時,螢幕會增添一顆歐洲之星,並根據人行走的位置,形成不斷變化的歐盟旗幟。這個廣場能即時回應多元的現實,呈現歐洲的協商、衝突,也成為一個公民性、既正式也非正式的空間。

Blue Screen-歐盟理事會-廣場-裝置藝術-歐盟會旗-XML-Jurgen Bey歐盟理事會中庭廣場的互動裝置會依據行人位置,即時投影出不同樣貌的歐盟旗幟。圖片來源:XML網站

他們還在喝水處做了一個很長的「水吧」(Waterbar),28個國家各有一個水桶、裝自己國家的礦泉水。你能拿自己國家或他國的水,當有人拿水時,就能互相交流。

他同時提問,「你喜歡拿自己國家的水,或是跟別人一起?」「當你的水空了,你會去拿哪個地方的水?」他讓空間狀態隱喻這些問題,並重新實踐新國會系統應有的「市民空間」機制。(延伸閱讀|居隔怎開會?77歲德國基民盟,以德國第一場數位黨代表大會獲紅點設計獎

疫情下的國會空間

最後,我想分享去年紅點設計大獎的最大獎。因為新冠疫情,德國基督教民主聯盟(CDU)無法投票和議事,結果他們應用網路視訊,將議事空間帶到所有人的家裡,成為一個非常成熟的網路民主會議,投票和討論都能即時發生。

透過網路、社群系統,甚至疫情後在家工作,他們重新建構議會如何更民主化、更開放——不只侷限於空間,還有知覺與網路的開放。

最後,民主進程中的國會,能不能帶議事走進平權跟公共?能不能開始表現民主的熱情跟多元性,引導民眾進來抗議、發展議題?是否有機會連結外部、民眾現實生活的關鍵議題,不只關在房子裡?有沒有讓議事空間產生「非正式的空間」?尤其,非正式空間保有持續、動態的發展,絕不是花十年蓋完後已不能用、已不是當時民主跟政治形態間的關係。

另外,我們如何重新用國會改革原來的城市跟建築?除了一個國會,還包括一座城市的狀態改變。

最後,國會是否能在都市開放空間中,幫助民眾問責政府和代表人,維持透明、能與所有民眾聯繫,為政府帶來開放性和延續性?我認為,這不只是國會建築改革,而是整個政治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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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AECOM總監林芳慧:面向未來,打造靈活、韌性與包容的空間
#2 建築師龔書章:成熟民主國家國會建築設計概念?讓人民走進民主核心監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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