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多場生成式AI論壇活動上，都能看見宜蘭縣中山國小資訊組長林穎俊的身影。
林穎俊樂於分享各種AI應用教學場景，小學生不只練習與科技工具互動、培養批判性思維，還能澄清迷思、打通概念。學生發現不只滑TikTok跳舞，在學習中一樣能找到成就感。
不同於習慣使用搜尋引擎的Google世代，從小練習問出出好問題的「AI世代」怎麼與ChatGPT互動？怎麼用「蘇格拉底法」讓ChatGPT化身AI家教？家長可以如何協助孩子使用生成式AI工具？
未來城市Podcast EP.66
▹ 未來主持人：未來城市頻道總監 陳芳毓
▹ 未來大來賓：宜蘭縣中山國小資訊組長 林穎俊
▹ 訪談精華一次收藏：
林穎俊認為，善用ChatGPT，可引導學生提出批判性思考。圖片來源：未來城市
Q：國小老師在教學中應用ChatGPT比例高嗎？小學生有哪些反饋？
林穎俊（以下簡稱林）：在Facebook同溫層中，每天都能看到AI科技有新進展，像是最近推出的新模型GPT-4V。現在教師研習大多在談AI工具如何提升工作效率，但是在結合教學方面，我想大概有5到10％教師在嘗試，還不算太多。
ChatGPT問世還不到一年，老師們還在摸索新趨勢，我也在今年二月才開始嘗試。教師們應該都不會否認，未來是AI的時代，但是應該怎麼結合在教學上，好像還沒有很正確的答案。
薩曼・可汗指出，人工智慧可能成為教師與學生的學習助理，成為教育史上的巨大變革。圖片來源：Flickr（Steve Jurvetson CC-BY-2.0）
五月我看到可汗學院創辦人薩曼・可汗（Salman Khan）在TED演講的影片，我認為這一定會改變教學現狀，哪個國家不做，競爭力就會輸給別人，所以不可能不做。
Q：你最初如何把新工具ChatGPT介紹給小朋友們？
林：先從寫指引與家長同意書開始，因為每個帳號都要認證手機號碼，我就要告訴家長ChatGPT應用在教學的主要面向。
當時第一版教學簡報，我從教學生「問出一個好問題」開始，並提供簡略的指引，例如不能完全相信AI、要把AI當成人來互動，並不斷挑戰AI生成的答案。
我發現有三到四成的小朋友，會全然相信ChatGPT生成內容，認為只要電腦就是對的，放棄思考、不去查核事實；但也有小朋友認為自己可以想出比較好的答案，再去與AI比對，我覺得這是比較正面的做法。
暑假時，我讓學生自由報名，嘗試用ChatGPT教他們寫Python，只有六個男生想來，分布在四到六年級。
一共30個小時的課程，學生最後要做出一個遊戲，我發現四年級小朋友的作品最好，問他們怎麼辦到的？他們說全部請ChatGPT幫忙改。遊戲速度不夠快、不夠慢或顏色要調整，就是不斷去問ChatGPT，遇到困難也不會停下來。
但是高年級小朋友會認為，問ChatGPT也問不出答案。我想了想，六年級孩子已經習慣用Google，容易把ChatGPT當成搜尋引擎，找不到正確答案就打叉；四年級孩子比較小，對Google還沒那麼熟，就能把自己當成「慣老闆」，出一張嘴、下指令要ChatGPT搞定。
我只教最基本的函式、變數，沒有教進階的物件導向，只想讓他看懂怎麼改。他們還跟我說，「老師你都不知道我問多久，我一天晚上兩、三個小時都耗在問ChatGPT。」
我們的教育都在教學生回答，卻沒有教學生怎麼去問出一個好的問題，這也讓我思考，透過ChatGPT，能不能發展學生的批判性思維？
我從小到大也都不懂什麼是批判性思維，照著父母期望畢業就來當老師，我們甚至也不太會去質疑其他人的想法。但用好ChatGPT的關鍵，就是問出好問題、提出質疑，並指出它的不足，這也是我目前在嘗試的。
林穎俊觀察，不同年齡層使用ChatGPT的方式有所不同，他希望透過ChatGPT，鼓勵學生提出批判性問題。圖片來源：截自林穎俊簡報
Q：「問出好問題」和「把問題問好」兩者有什麼差異？
林：「問出好問題」要找出別人沒有看過的視角，用創造性思維解決舊問題，這可能連我自己都做不到；「把問題問好」相對基本，但我自己在教學現場發現，學生可能連基本的問題都無法完整描述。
當問題品質不好，答案自然也不夠好。所以教學應用ChatGPT最大的好處，倒不是教學生使用工具，而是加強基本的邏輯與思考能力。
學生自己使用，很容易就全然相信或全然不相信，所以我現在都請兩人一組，討論出答案後再去找ChatGPT，也能讓他們學習如何與同儕合作。
我們一直在講，使用AI會減少人與人之間的互動，但是學習的未來一定還是「以人為主」。我們不能變成只懂跟電腦說話的書呆子，所以在學習工具的過程中，也要盡量練習如何與人合作。（延伸閱讀｜大學生能用ChatGPT寫作業嗎？清大首推大學AI指引，降低師生科技焦慮）
Q：學習領先或待加強的小朋友，使用ChatGPT有什麼不同的收穫？
林：一開始我希望讓他們培養批判性思維，比較頂尖的小朋友可以藉此擴展視野，那學習相較弱勢的小朋友呢？
目前全台灣學習相對落後的學生，在5月和12月都要做「科技化評量」，確認有沒有與年齡相符的學力，題目設計都很簡單，如果看完題目還不知道答案，就代表他真的不懂 。
我找了一些學習弱勢學生，搭配學習平台和GPT-4公用帳號，提供問問題的範本參考，讓ChatGPT扮演問問題的角色，幫助孩子澄清迷思。
嘗試後我發現，每班大概都有五、六個小朋友通過了測驗。我印象比較深的是有一位新住民小朋友，暑假第二個月跟媽媽回國，他在第一個月就把功課做完，每天都花一、兩個小時玩ChatGPT，以及看學習影片。
林穎俊讓ChatGPT成為學習弱勢學生的「助教」，成功幫助孩子釐清問題、找出答案。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不過在開學後，他持續使用ChatGPT和學習平台，使用時間不只是全班最高，甚至比隔壁班全部加總還多。我問他怎麼現在還在看，他回答「因為我還有不會的，所以就繼續學下去。」
以前我遇到這個小朋友，他都在跳TikTok上流行的「叮叮噹噹舞」，但現在他給我的感覺跟形象變得完全不一樣了。因為他知道，不只跳抖音舞給大家看能獲得成就感；只要他想學習，一樣有機會在學習中得到成就感。
Q：OpenAI創辦人奧特曼（Sam Altman）九月來台灣，他認為生成式AI有助於實現教育平等，根據你的教學經驗，你覺得這個觀點成立嗎？
林：我認為AI的確可以降低學習門檻，很多學生沒有補習，但只要他想學，隨時都有足夠的數位資源去幫助他學得更好。
但是台灣很多偏鄉，即使有足夠的設備，一樣很難看到學習成效的提升。因為有時候不單只是工具使用，更重要的是老師怎麼帶學生一起使用。
好學生可以透過生成式AI拓展視野，甚至如同可汗學院研究，可以提升學生程度到兩個標準差以上，但是老師的工作是什麼呢？只是為了教書嗎？還是我們應該思考如何幫助學生發展能力？這需要更多人一起來思考。
學生們其實都不畏懼科技，很願意嘗試各種使用方法，當他們越早學會新工具、懂得問出好問題，就和我們這一輩「Google世代」很不一樣。我都要求他們，一定要把ChatGPT當成真人，要用「您」「請問」或「可不可以」，要很有禮貌地跟AI聊天。
有時候我甚至在想，未來學生會不會找AI聊心事，尋求情感上的陪伴。因為工具還在演進，我們也還在探索AI的邊界，我現在能做的就是教小朋友把問題問好，而更多AI應用還需要大家一起去嘗試。（延伸閱讀｜AI有無限可能！OpenAI奧特曼與台裔主管陳信翰：下一代最幸運，別因別人嫌蠢就放棄【對談全文】）
Q：老師要應該如何面對推陳出新的科技趨勢？
林：我不會教學生太多新工具，只教他們怎麼問問題，所以無論是ChatGPT、Google Bard或Bing其實都可以通用。
至於老師面對新工具的態度，我認為如果只用來節省效率，反而會忽略這些「AI家教」幫助學生學習的潛力。
當學生接觸AI工具、建立學習自信後，給予正面的肯定回饋，也會讓老師更有內在動機與使用，因為他會看到班上原本沒什麼活力、喜歡搗亂的小朋友，在學習上可以獲得成就感，上課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不只前面提到的新二代小朋友，還有幾位家裡相較缺乏資源的孩子，他們說每天刷ChatGPT七、八個小時，就把不會的觀念都弄懂了。
原先我還有拉一個線上群組，請他們不懂就找同學助教，沒想到他們都不需要，直接找ChatGPT討論就能大致解決問題，並且成功考過測驗。通過任務小朋友也會與他人分享，示範自己問問題的方法，彼此互相學習，啟發內在求知的慾望。
我相信，沒有一個孩子不想學好，他們其實都很聰明，很會頂嘴、很會說話，只是有些觀念過去就卡住了，又講不出自己哪裡不會。透過ChatGPT蘇格拉底法，能幫助學生很快掌握不懂的觀念，確認同學的迷思。（延伸閱讀｜翟本喬：OPEN的教育，才能追上OPEN的AI）
科技工具不時推陳出新，但林穎俊以ChatGPT的經驗為例，關鍵應是讓學生學會「發問」。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Q：「蘇格拉底法」是什麼？
林：蘇格拉底法不會直接回答學生問題，而是找出學生的迷思，再繼續追問學生，確認他哪裡不會，告訴他該怎麼去解決這個問題。
我自己比較喜歡教學生用「闡述法」（Elaboration），請ChatGPT針對觀念向學生提問。ChatGPT不是生成答案，而是像蘇格拉底一樣生成問題，並不斷引導學生去說明與解釋概念，他再評價學生的回答好不好。
之前很多人都會請ChatGPT生成答案，但是會出現錯誤或幻覺，所以我反過來請ChatGPT對學生提問，讓學生自己在腦中思考與連結知識，再去回答ChatGPT。
聆聽或閱讀都是被動式的吸收，但是當學生能自己向ChatGPT說明一個觀念時，就會清楚自己到底懂不懂，還能學得更牢固。
班上有一個擔任助教、程度比較好的小朋友，因為他媽媽是老師也想學，他還說自己有「獨門祕技」，不想隨便教給媽媽。
Q：如果家長今天想要協助小朋友使用ChatGPT這樣的AI工具，你有沒有什麼建議？
林：ChatGPT目前還是黑盒子，可能有偏見或幻覺，目前也不像是Khanmigo有設計家長模式，能看到學生的問答或過濾關鍵字。所以我會鼓勵家長使用蘇格拉底法，請ChatGPT扮演提問的角色，讓學生自己去思考。
在教學現場上，通常老師一問問題，學生就當機了。這並不是因為學生不會，而是因為壓力太大，我們很少有討論或回答問題的機會。甚至回家跟爸媽聊天，也不會跟他們說今天學到了什麼，更沒有機會去思考課堂內容與生活的關聯。
可是透過ChatGPT的提取練習，讓學生解釋自己學到什麼，可能比他寫兩三個小時的作業還有用。以我自己為例，我自己在準備英檢考試時，都覺得背單字是一種逃避的方法，寫作文時就會卡住。
大家其實都知道，要把學習到的新事物用出來，才知道自己究竟會不會。ChatGPT不應該只是答案生成器，而是一個問題生成器。（延伸閱讀｜一位國小老師的實驗：ChatGPT如何使好學生更強，讓弱勢生愛學習？）
聽懂未來：關於AI教育，我還想知道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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