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車派新市長大砍行人、單車道!每年3,500人因車早死,巴賽隆納為何走回頭路?

擁車派新市長大砍行人、單車道!每年3,500人因車早死,巴賽隆納為何走回頭路?
巴賽隆納新任市長海梅・科博尼反對興建超級街區,並在上任後塗銷部分步行區。圖片來源:Jaume Collboni臉書
2023-11-22
編譯・王茜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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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五月,巴賽隆納市長阿達・科勞(Ada Colau)試圖爭取三度連任,但選情並不樂觀。

「他們說我應該去掃地板。」科勞有點酸地說。

她是巴賽隆納史上第一位工人階級出身、住房運動起家、女性主義者、雙性戀、女性市長。簡單說,她根本是該城保守政治圈的一顆核彈,因經濟危機重創住房市場,導致數千人流離收所,引發對當局的不滿;加上保守勢力內鬨,讓她以一席之差,意外當選。保守派恨她,她做什麼,都是錯的,他們都反,從路邊搶劫到交通堵塞都可以怪到她身上。

「有右翼政客不斷質疑我的外表、我的頭髮、我的衣服、我的能力、我的文化素養不足,他們說我應該去掃地板或賣菜賣魚,但我來這裡是為了改變。」她接受《觀察家》採訪時說。

Ada Colau-巴塞隆納-Superilla-人本交通-行人路權-公共空間-Superblocks由於身份、性向等因素,阿達・科勞受到巴賽隆納保守派的反對與質疑。圖片來源:巴賽隆納市官網

每年3,500人因「車本」而早死的城市

在她任內八年,這個全歐洲人口密度第四、汽車密度第一、噪音第一,近半市民呼吸的空氣品質低於世衛組織的安全值;每位市民享有的綠地不及台北市民的一半,世衛組織建議的三分之一,每年因空污、噪音、高溫、缺少綠地導致3,500人早死的城市,竟然能成為國際爭相取經的都市更新典範。

她憑什麼?憑她力推「超級街區」(Superilla,英譯Superblocks)計畫,讓城市從車本重返人本,並一舉改善空污、噪音、都市熱島效應。

什麼是超級街區?簡單說,就是將街廓重新編組。以三乘三,共九個街廓形成一個超大街廓。公車、外來、穿行車輛等只能繞著超大街廓的四周通行,街廓內僅限當地居民車輛、緊急車輛、送貨車、單車、行人進入,且限速十公里,跟慢跑的速度差不多。馬路變成社區的公共廣場,孩子們的遊戲場,居民們的野餐區,更多的步行空間、單車道,並在地狹人稠的城市裡無中生有,造出綠地。

它的原文Superilla是加泰隆尼亞語,直譯其實是超級「島」。一座座都市綠島,隔絕了外來的汽車、噪音和污染,自成一片天地。而科勞的終極願景,就是將巴賽隆納變成一片群島!更精確的說,是503個超級島嶼,從汽車手中收復全市七成的道路空間,讓人人都能住在超大街區,享有更多綠地和公共空間。她的新口號是:「讓街道充滿生機!」(Omplim de vida els carrers! )

一旦實現,根據巴賽隆納全球健康中心2019年的預估,每位市民平均可望多活快200天,每年可挽救667條早逝的生命。(延伸閱讀|150年前的巴賽隆納,建築師如何用數學實現居住平等?

Superilla-Ada Colau-超級街區-人本交通-行人路權-交通-巴塞隆納超級街區的街敦內(綠線處)不只擋下快速行駛的車輛,還擴大了行人空間。圖片來源:截自巴賽隆納市官網

Poblenou是科勞任內的第一個超級街區,整座城市的第四個。它的「前」十字路口,現在有一個兒童遊戲場,旁邊放了十來張野餐桌,就在咖啡店門口。鄰居們坐在冬陽下,一邊聽著孩子們的歡笑聲,一邊喝咖啡聊天下棋,放學的孩子無憂地走在路上,空氣中傳來新栽的草香。

最初並非如此。

一開始實驗封路,把十字路口變成兒童遊戲場、野餐區、徒步區時,反彈聲浪不用說,居民的反應也令人心疼。

「我可以碰嗎?我可以走嗎?」該市生態局技術協調員辛西雅・埃查韋(Cynthia Echave)回憶居民的小心翼翼。從來只能行走於邊緣狹窄人行道的人,一下子擁有這麼多空間,就像一夕暴富的窮人,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是一個學習用不同方式利用空間的過程。」

「當我們搬進來時,這裡就像一座鬼城,毫無生氣。」七年前環境科學家西爾維亞・卡索蘭(Silvia Casorrán)搬進了Poblenou,「多虧超級街區,我們開始見到鄰居,互相認識,並開始想,我們喜歡這樣。反超級街區的人嚷得震天價響,我們何不捍衛它?」「如果鄰居們沒有組織起來支持這個計畫,它將會消失。」(延伸閱讀|從紐約到地拉那:以兒童為本的街道設計)

人本交通-行人-用路人-Poblenou-Superilla-Ada Colau-道路設計-道路規劃Poblenou超級街區中,有一處十字路口改為兒童廣場,創造街道生機。圖片來源:截自巴賽隆納市官網

有車才有權力,擁車派憤而提告

當時新聞和社群媒體上充斥各種負面攻擊,車主擔心不便,商家擔心流失客源,計程車司機開罵沒辦法開,「簡直像是森林大火。」埃查韋說。

卡索蘭認為這是保守派的政治攻擊,「保守派把超級街區視為科勞的象徵。」

六個月後,攻擊與喧囂淡去。這段時間,科勞市府與居民進行了密集諮商,從設計到落地,居民的回饋形塑了最終成品。用來臨時隔間的輪胎被撤走,馬路上造起永久的兒童遊樂場、綠地、野餐桌。捍衛超級街區的居民團體,也轉型為社區管委會。

之後,科勞市府又建了五個超級街區。商家反映過路客變多了,計程車工會說收入不僅沒少,有時還增加了,讚美超級街區是「雙贏」。

「這些(超級)街區的生活蓬勃發展,但首先你得先擺脫汽車。之後,一切都會水到渠成。」超級街區之父,巴賽隆納城市生態局長薩爾瓦多・魯埃達(Salvador Rueda)告訴《哈芬登郵報》。

人本交通-道路設計-道路規劃-巴塞隆納-Superblocks-Superilla-Ada Colau超級街區使空地成為綠地,民眾更願意停留與漫步。圖片來源:截自巴賽隆納市官網

但擁車派恨透了科勞。「這完全是個意識形態計畫。他們根本不是來解決問題的。」反對團體Poblenou超級街區受害者協會發起人喬迪・坎賓斯(Jordi Campins)告訴美國媒體Vox。他們正在提告,希望法官能推翻超級街區計畫。

他們既憤怒又恐懼。巴賽隆納城市研究學者伊莎貝爾・安格洛夫斯基(Isabelle Anguelovski)告訴Vox記者,人們至今仍記得,在獨裁者佛朗哥的統治下,80年代的巴賽隆納街頭還有人騎驢。卡索蘭進一步解釋:「對我們的父母來說,汽車是權力、進步和自由的象徵。」驅逐汽車等同於威脅經濟和巴賽隆納的「現代性」,是發動文化戰爭。

科勞的政敵指控她搞「狹隘主義」,把城市當鄉村。加入這次選戰的前市長哈維爾・特里亞斯(Xavier Trias)批她仇商,說他們搞社會運動的,不懂唯有創造經濟活動才能打擊貧窮。即使,他任內擬定的《都市交通計畫》(Urban Mobility Plan)也納入了超大街區。(延伸閱讀|拼人本就是拼經濟!43歲台裔成紐約首位「公共空間長」,還路於民店家營收增29%

擁車市長大勝,廢單車道步行區

但他們對超級街區存在的目的,顯然有不同的見解。

對科勞來說,城市是家,超級街區是把城市空間還給居民,她批評前市長把城市當成商品,把遊客和投資客擺在居民之前,「我們不再是一個只押注於房地產投機,充滿汽車、污染、遊客失控的城市。我們恢復了城市的秩序,並把未來押在經濟多元化上。」

她曾告訴美國《紐約客》雜誌:「公共空間是民主的場所:這個空間屬於我們所有人。」不管車主怎麼罵,她告訴《路透社》,在巴賽隆納,汽車僅用於約四分之一的出行,卻佔據了60%的公共空間,造成80%的污染,受害最深的是最弱勢的老弱婦孺和窮人,「這顯然不正義。」

2020年底,科勞「變本加厲」,宣佈十年內要將擴展區(Eixample)的21條街改造成「超級超級街區」(super-superlock),21個十字路口變成21個行人廣場,廣植樹木,創造6.6公頃的綠帶、33.4公頃的行人區,大約是1.3個大安森林公園,號稱本世紀歐洲大城最全面的改造計畫之一。

她的目標是:2024年步行、單車、公共運輸將佔出行的80%;2030年,透過超級街區計畫,每三條街道就有一條要轉為綠色街道。

Jaume Collboni-巴塞隆納-人本交通-行人路權-人本城市-道路設計-道路規劃-單車道-自行車阿達・科勞透過超級街區,提升民眾的步行及單車騎乘率。圖片來源:截自巴賽隆納市官網

巴賽隆納大學城市人類學家何塞・曼西拉(Jose Mansilla)相信,科勞繼續執政是實現超級街區的唯一希望。

但,科勞落選了。

新科市長是社會黨的海梅・科博尼(Jaume Collboni)。他在競選時就公開反對興建超級街區;上任不到兩個月,已塗銷一段步行區,改為停車位。科博尼曾批科勞「反車」,他認為開車不是問題,開什麼車才是問題。他祭出電動車補貼,鼓勵市民換車。

走出巴賽隆納,極右翼聯盟也在這次地區選舉拿下許多城市,他們誓言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廢單車道、刪低排放區,還路於車。

一位新上任的極右翼聯盟市長砍單車道,取消有環保標章才能在市區內停車的規定後宣稱:汽車終於重獲「自由」。

科勞或許丟掉了這一局,但超級街區並沒有輸,從德國的畢勒費爾德(Bielefeld)到義大利的帕多瓦(Padova),它持續啟發了許多城市的形變。

車與人的城市戰爭,還在繼續⋯⋯(延伸閱讀|他38歲,他是德國第一個「行人交通專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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