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央威尼斯行動】吳卓勳:以海洋觀點,讓事情多一些角度

【田中央威尼斯行動】吳卓勳:以海洋觀點,讓事情多一些角度
2019-06-23
口述・吳卓勳 / 整理・馬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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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我還在成功大學就讀時,利用大二升大三的暑假和系上的王維潔老師與同學一起到義大利旅行,威尼斯就是其中令我印象深刻的城市。 當時很幸運的體驗到地中海型氣候下的城市風景,第一次踏上歐洲大陸,也總是比較注意風光明媚的畫面。後來回想才發現,那些像是威尼斯這樣風光的城市背後,或許藏著許多旅人無法立即察覺的現實。

# 田中央

# 威尼斯行動

初見威尼斯

2018年我和蘇峻毅、陳軍儒一起,再訪威尼斯雖然只預計停留3天,但有了幾年前的經驗,想透過更多的資料來認識這個城市,並建立思考時的座標。其實討論威尼斯的書籍並不少,但受限於出發前的準備時間有限,除了關注這個城市過去的輝煌以外,我也很好奇她當代的樣貌,並且打算以自己生活過的#城市互相比較。

後來,無意間找到一部談及現代威尼斯人生活的紀錄片────「威尼斯我愛你」(The Venice Syndrome),由Andreas Pichler所執導。片名直觀來看,是「威尼斯症候群」。無論如何出發前觀賞這部片,讓我再訪威尼斯時多帶一層濾鏡,補足了審視當代威尼斯的角度。


這部在2012年發行的片子敘述,當時住在威尼斯老城區的人口是58,000人(註1),每天訪客也接近此數。而2012年之前20年,威尼斯則有20萬人。

近幾年因為#過量的觀光客湧入,排擠了原有居民生活所需的公共基礎設施,上漲的房價與物價迫使居民向外搬遷。影片中預估在2030年,水都將不再有定居的居民,變成樂園化的純觀光景點。

觀光業讓威尼斯從二戰之後的生活艱難中脫貧。以前這裡的旺季是天氣好的半年。現在,透過片中受訪者略帶嘲諷的形容,這裡的旺季是一年12個月甚至是13個月。

2011年整年,威尼斯有2100萬遊客湧入這個潟湖城市,只比台灣居民少一點。碼頭能停340公尺長的郵輪,而樂觀的當地政府還打算增建更大的碼頭。

當貢多拉遇見郵輪

影片中提出威尼斯這城市已成為「商品」,也造成了每平方公尺10,000到12,000歐元的高房價(一坪約新台幣119~142萬元)。「當然這裡一直是個商業城,但現在營利主義主導一切。」有些威尼斯人認為,「政府大可介入,卻任由房地產市場決定一切。」

一位船夫則無奈的說,住這裡一定要有自宅,運氣好才會有自己的家,「我已經收到搬遷命令。搬到本土嗎?當然會,除非肯付1,500歐元(約新台幣54,000元)的月租。」

# 過量的觀光客

# 田中央

# 威尼斯行動

 

更無奈的是,根據該片的研究,那些利用威尼斯公共空間榨取的龐大利益,全都繞過公庫、進入跨國公司。同時,缺少公部門資源的介入、放任商業市場主導的後果,將會使市內的公共機構與居民一起消失。而越沒有基礎服務,留下的居民越無法生活,形成惡性循環。

2018年「威尼斯建築雙年展」外的諷刺海報(馬宣人攝)

透過影片中的房仲描述,威尼斯至今沒有完善的汙水處理系統,大部分廢水都流進運河裡。我第一次到威尼斯時住的旅館,還遇上房間內衛浴設備故障,汙水倒灌回房間室內……。這正像片中一位導遊所說:「你很難說出實況,又不讓人幻滅。實話實說,會粉碎人們對威尼斯的既有印象。」
     
不過那位導遊也認為,「但你非說不可,那才是對的。」

片中一位抗議者也說,「若說這城市還有心跳,絕對是留下來的威尼斯人。」

有點諷刺的是,「威」片結尾是那位收到搬遷令的船夫,開車載著家當、離開威尼斯島的畫面。他的方向與路徑,正與我第一次來水都時相反。

2010年那一次旅行,我們先去義大利建築家卡洛‧史卡帕(Carlo Scarpa, 1906~1978)(註2)設計的「Brion家族墓園」參觀,再進入威尼斯。 

Brion家族墓園

因為墓園所在的小鎮San Vito d'Altivole滿偏遠,移動過程中我在車上睡著了。醒來時已近水都,那一剎那有點陸上行舟的感覺。

因為巴士剛好走在跨越海面的橋上,我的左側是鐵道橋,奔馳的火車超越了巴士,往威尼斯本島駛去。而右手邊是潟湖的廣大水域,遠方停泊著許多大型郵輪以及持續起降的飛機航班。初到這城市的第一印象,就像是去趕赴一場大型的盛宴,一切是如此興奮樂觀! 

# 城市互相比較

# 田中央

# 威尼斯行動

2018年與2010年的威尼斯印象相疊之後,讓我有個意外的發現:我從海上大橋進入威尼斯時所見的天際線────包括位於威尼斯潟湖周邊的工業區,和我的家鄉竟然有股似曾相識的熟悉。

2010年的威尼斯

2013的高屏溪出海口

相同高度視野下的高雄(左)與威尼斯(右)

高雄市前鎮區是我的生長之處,我爸爸的故鄉則是屏東縣東港鎮。每當我從高雄市途經林園回老家時,從林園跨過高屏溪往東港的過程,與由陸路進入威尼斯島前的景色相去不遠。甚至,連高屏這些鄉鎮與海洋的關係與尺度,也和威尼斯等島與「本土」幾乎一致。

我到此為止生活最久的高雄,港口、工業感與城市生活融在一起。從我家公寓5樓頂樓往西看是高雄港,天際線上都是天車以及大量的貨櫃。往南看是林園、紅毛港、大林埔等工業區。

我高中之前,也不停的在高雄港與30公里外的另一座港口────東港之間移動,不過後者是漁港。在我生活的城市中有各種船隻進出,是很熟悉的事。

高雄港(上)與東港的關係

另一件有趣的事情是,我第一次到威尼斯時某天從一條巷子一轉彎,即嗅到某種氣味。和我在東港曾聞到的一模一樣。

# 氣味拉近了距離

# 田中央

# 威尼斯行動

後來,那味道在我到宜蘭工作之後,又遇到一次。那次是在南方澳。

該怎麼形容那份氣味呢?那不只是海的腥羶味,某部分也散發自被海水浸潤的混凝土中,帶上一點潮濕、鹹鹹的味道。有些人可能根本不會察覺這種氣味,但那感覺對我而言非常私密與熟悉,不像公開的照片大家都能見到。

威尼斯,東港,南方澳,地理上相去甚遠。一下子,#氣味拉近了距離,像是某種隱喻:那些表象差距甚大或是無關的事情,背後也許蘊藏著相似的脈絡或關係。

2018年再訪水都,透過造訪威尼斯雙年展位於「兵工廠」(Arsenale)的展區,也才有機會進入威尼斯共和國時期的造船廠空間。

威尼斯原造船廠

這讓我想起,我2011年暑假到田中央實習時也遇上了「造船」。那兒當然沒有「威尼斯共和國」時期,一天就能推出一艘軍艦的大場面────威尼斯人當年已有生產線概念。不過,這對我來說仍算#震撼的造船經驗。

那不只在於終於能親手打造一件作品(大學時期只有簡單的竹構造練習等),還在於,我們是到建築師事務所實習,卻是去手做獨木舟。不僅是建造穩固於土地上的構造,更需要去面對漂浮與移動的特質。

這計畫與噶瑪蘭水域的研究有關。當時主要負責這計畫的同事汪煒傑說,雖然研究是為了將來的景觀或建築規畫,造船並不直接與建築設計相關,「但就是想讓自己真正知道以一艘船去做點事是什麼感覺。」可以說,是利用這特別的載具去鑽宜蘭水域裡的了「巷子」(註3)。

# 震撼的造船經驗

# 田中央

# 威尼斯行動

過了兩個月,我們真的完成一件能在水上飄的東西,而且划它時沒有沉。這經驗對田中央來說也是第一次,我躬逢其盛。

田中央人手造獨木舟

「造船」在我的成長記憶中並非單一事件。除了那些坐落在生活周邊的造船廠外,東港「東隆宮」每三年一科的迎王祭典中,建造祭典中的王船也是融合信仰文化與工藝技術的「造船」行為。

有了這次在宜蘭的造舟經驗,我開始想像:若是東港的迎王祭典不只是每三年造一艘王船,而是透過當地的造船技術並結合海洋教育,每一年集結匠師、青年學生以及民眾合力造船。透過建造工藝、航行技術以及航行認識當地的水域環境,每艘被保留下來的小舟都可以是極具意義的文化資產。

這會讓造船工藝不只限於信仰活動與特定族群,也許是個更具生命力的傳承模式。

東港東隆宮迎王祭典

這幾年來,#海洋觀點的提倡開始引發了新的思維與討論。過去偏向陸路的思考方式,讓我們與海洋並不親近。

慶幸的是,我在高雄的成長過程中,經歷了高雄港周邊土地陸續開放為城市的公共空間。以前進港區都得經過哨站,裡頭有部分是商港有部分是軍港。到了我國小時,開始有「真愛碼頭」、「新光碼頭」、「駁二」等等休閒空間。和過去的世代相比,現在的我們對港口周邊的記憶有著截然不同的經驗。

由高雄市光榮碼頭眺望興建中的海洋流行音樂中心

威尼斯當然也是海洋城市。它曾因為資源不足,勇於到外頭找出路。但是記錄片「威尼斯我愛你」顯示,那裡已經不太有冒險、開拓了……。

這幾年我常常趁工作之餘特別去看一些國內外的城市或聚落,這些地方包括龜山島、台東成功、蘭嶼、基隆、香港、東京、阿姆斯特丹、漢堡等。想透過在某些相似的條件下,去比較這些環境的差異性與相似性。

# 海洋觀點的提倡

# 田中央

# 威尼斯行動

這些被水域或海洋環繞的聚落,如何看待他們所面對的限制,並勇於向外尋找出路?是自己感興趣的地方。習慣於腳踏土地的人們,若勇於嘗試從海上回望陸地,以海洋觀點,讓事情多一些角度,就會多一種處理事情的態度。

蘭嶼海岸

觀察事物的新角度,也可以是#俯瞰生活的城市,這是我在宜蘭工作之後累積的經驗。以前在西部平原生活,周圍不太有高山,我家和學校也都不是高樓大廈。而田中央的設計很喜歡讓人上屋頂或某個制高點,例如「羅東文化工場」,總希望見到不一樣的東西。

剛好我在田中央的第一個主要工作,就是擔任宜蘭礁溪山區「櫻花陵園」服務中心的現場監造。大約有一年時間、每周三天左右,我會騎摩托車上山,單程就要40分鐘。雖然工作地點滿遠的,但是可以俯瞰整個蘭陽平原,天氣好時還能看見龜山島。如果我只在宜蘭地平面活動,真的比較不容易知道自己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中。

由櫻花陵園眺望蘭陽平原

回想起來,我大學的畢業製作可能在想同一件事了。以我的觀點來看,東港沒有太多人性化的公共建設也沒什麼制高點。老實說,大家都是在成排的透天街屋內生活。過去漁村遺留下來的擁簇聚落,以當代生活的觀點來看,缺少了舒適的公共空間。

# 俯瞰生活的城市

# 田中央

# 威尼斯行動

我的老家附近有一道一、兩層樓高的河堤,稍微登高的感覺就很不錯了,可以感受到水的存在,並暫時脫離生活中的侷促。我的畢業設計因此想將位於東港溪出海口的魚市場屋頂變成地景公園,並以一段段高架步道將人們從稠密的街區中引到它上面。

我還想在屋頂放水、種植河口沙洲的水生植物,去回應被水泥化的港埠占據前的地景樣貌。我的推測是:東港魚市場現階段仍然維持功能,但隨著產業的代謝,那些原有的產業空間未來能產生新的活動。

現在去看那些設計圖,超不合理的啦,簡直是亂畫。做學生時好天真,當時根本沒蓋過任何東西。直到來建築師事務所工作,可以請教的人更多,才懂了一點建築與設計的實際運作模式。

無論如何,我有將以前的夢畫出來了。天氣好的時候,從東港能望見北大武山。可惜這幾年空氣品質變差,越來越看不到……。

屏東東港與後方的北大武山

我之所以會念建築系,是覺得它面向滿多的。

# 建築參與社會的媒介

# 田中央

# 威尼斯行動

我並沒有太執著要設計房子,因為在建築設計的過程中會觀察、涉及很多層次,例如社會面的、制度面的、政治面的。還會遇到不同領域的人,溝通材料、構造等等知識與技術。

這些都是#建築參與社會的媒介,雖然我現在還找不到明確的施力點。就像我的威尼斯觀察、比較各種港口城市的差異等,將來能如何運用在建築之上,包括運用在宜蘭、高雄等海岸線的設計?這問題我現在也無法直接回答。

但我希望它是一種儲備的柴火,培養觀察的能力。我會喜歡多具備一些思考的觀點與素材,期望自己在做判斷時能避免陷入單一的價值觀內。

我的工作現在大部分在處理的事,是監造。這是工程執行面,要讓一座建築成型得花很多時間將各種障礙排除。有時候眼前要解決的事太多了,心境上沒辦法靜下來,甚至會焦躁,無法好好適度的放鬆。這是我目前需要去克服的問題。

我在想,忙碌生活中暫時的抽離是重要的。也許是休假一段時間,但不一定又出國旅行。可能就是待在宜蘭,恢復從前下班後騎車去晃晃的習慣。或是乾脆不做什麼事,就是觀察工作與生活的狀態,守住自己一段時間與空間,「添點柴火。」

吳卓勳在宜蘭田中央

旅行中的魔幻時刻────於蘭嶼

註1:根據維基百科,2014年,共有265,000人居住在威尼斯市鎮,其中約55,000人居住在老城區。
註2:本專輯中將多處提及建築師史卡帕,以下簡稱Scarpa。
註3:引自《在田中央》p.382,田中央工作群等著,大塊出版,2015年。

它和我原來認知的客觀報導毫無相似之處。它極端主觀、浪漫、印象派,是我 的經歷,而不是以一個都市為主體。那是一個在特定時空、經由一雙特定的眼 睛所見到的威尼斯――一雙年輕的眼睛,僅對應了對青春具刺激性的事務。 ――《威尼斯》(The World of Venice)前言,珍‧莫里斯(Jan Morris),1974

田中央工作群 ──「威尼斯行動」數位專區


 

田中央工作群 ──「威尼斯行動」系列專文


1. 【總論】慷慨成蔭、直面未來的大樹學校 ──「田中央工作群」之「威尼斯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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